王振华的办公室,是整栋市委大楼里风景最好的房间之一。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大半个江城的景致,车流如织,高楼林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他脚下运转。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是他权力的延伸,也是他心神的镇定剂。
今天,这剂镇定剂似乎有些失效。
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握着一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金笔,正准备签发一份关于城市绿化带升级改造的文件。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只有一毫米的距离,却迟迟没有落下。
一种没来由的烦躁感,像一只看不见的虫子,顺着他的脊椎骨悄然爬了上来。
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恒定在二十四度,是他最习惯的温度,此刻却让他感到后颈有丝丝凉意。桌上那杯由秘书精心冲泡的武夷山大红袍,往日里醇厚的岩韵,今天喝到嘴里,竟品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
“啪嗒。”
金色的笔帽从笔杆上滑落,掉在光洁的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一摞文件的边缘。
声音不大,却让王振华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盯着那枚小小的笔帽,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哪怕只是来自于一支笔。他执掌江城常务工作多年,手上的权力稳固如山,他的生活,也像精密的钟表一样,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
他将这种异常归咎于近期的劳累。省里有几个重要的会议要准备,市里又有几个项目到了关键节点,或许是压力太大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重新拿起笔,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最后一捺收笔时,力道没控制好,留下了一个沉重而突兀的墨点,像一个无法抹去的污迹。
王振华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门开了,苏晨捧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步履从容,神态恭敬。
“王市长,这是您要的关于老城区改造项目的补充调研报告,赵科长让我送过来给您过目。”
苏晨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与王振华签过的文件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他的视线没有在王振华脸上停留过久,微微低着头,一副标准的、对领导充满敬畏的晚辈模样。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上演。
【目标:王振华】
【气运状态:金光龟裂,黑气加速逸散】
【当前核心咒缚:不安(初级)】
【咒缚来源:来自‘纪律检查委员会’的‘正义’气运锁定。】
【系统分析:目标的权势气运根基,正在被一股更高级别的‘秩序’力量从外部进行渗透式瓦解。‘不安咒缚’将持续放大其内心的负面情绪,扰乱其精神稳定,使其更容易在决策和言行中出现破绽。】
苏晨看到,王振华头顶那根曾经凝实如黄金铸就的气运之柱,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那些代表着“腐蚀”与“罪恶”的黑色丝线,正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毒液,顺着裂缝加速向外渗透、弥漫,贪婪地侵蚀着所剩不多的金色光芒。
一股冰冷而畅快的暖流,从苏晨的心底升起。
他知道,他点燃的那根引线,已经烧到了炸药桶的旁边。纪委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了。
“嗯,放这儿吧。”王振华的目光从那份报告的封皮上扫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的。”苏晨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轻声说道:“王市长,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工作再重要,也要注意身体。”
这句在官场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套话,由苏晨说出来,却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在了王振华那根敏感的神经上。
果然,王振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一样盯住了苏晨。
他累了吗?他当然累。但他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看穿他的疲惫。尤其是在下属面前。这代表着他的掌控力正在减弱。
苏晨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丝毫杂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关心领导身体的后辈。
王振华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任何问题。他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能将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沉闷的音节:“嗯,知道了。”
“那您忙,我先出去了。”苏晨微微躬身,转身退出了办公室,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关上门的瞬间,苏晨脸上的恭敬和关切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知道,刚才那句话,就像往一堆干燥的木柴上,又浇了一勺油。
办公室里,王振华胸中的那股烦闷愈发浓重。他扯了扯领带,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苏晨那句看似无心的话,让他心里那点不安被放大了。
连一个刚来不久的年轻人都看出了他的疲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想借着俯瞰城市的景象来平复心绪。可今天,那熟悉的风景非但没能给他带来慰藉,反而让他生出一种疏离感。仿佛脚下这座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城市,正在变得陌生。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城市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他。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最近想得太多了。三十年前的事情,早已被水泥和时间封死,所有的手尾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出问题。
一定是这样。
他回到座位上,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他清醒了一些。
就在这时,桌上一部几乎从不响起的黑色加密电话,突兀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这不是他常用的工作电话,也不是他的私人手机,而是专门用来联络一些特殊人脉的保密线路。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超过五个,而且每一个,都和他有着极深的利益捆绑。
王振华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来自邻省的号码。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沉稳地问道:“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那口音带着浓重的江城本地味道。
“老领导,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小马啊,马卫东。三十年前,在城南人防通道项目上,给您开过车的那个小马。”
马卫东!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段被王振华刻意尘封的记忆。他当然记得,这是当年处理林永年后续事宜时,一个很机灵的司机,帮他办过一些“脏活”。后来,王振华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远走他乡,并警告他永远不要再回江城,永远不要再联系自己。
三十年了,他竟然打电话过来了!
王振华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
“有事吗?”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的马卫东,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依旧用那种热络而谄媚的语气笑着说:“瞧您说的,没事就不能给老领导问声好吗?我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回江城找点活干。寻思着,您现在是大领导了,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我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一起吃个饭,聚一聚?”
吃饭?聚一聚?
王振华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这不是叙旧,这是敲诈!是威胁!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那个被他强行压下去的“不安咒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冰天雪地里,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敌人,和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我最近很忙。”王振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说完,他便要挂断电话。
“哎,别急啊,领导!”马卫东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玩味,“我这儿,还存着点当年的老照片,还有几盘……嗯,听着玩的老磁带。您要是没兴趣,我改天拿给市纪委的领导们看看,让他们也怀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