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织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天还未亮透,屋外已传来鸡鸣。
她将昨晚备好的“山味礼盒”用红布包好,放入一个竹篮中,又取了帕子仔细擦净边角,才满意地合上盖子。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城门,更没想到是被知县亲自邀请。
心中虽有几分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福兴里”的野菜饼能被县城重视,或许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霍砚早已等在村口,身背弓箭,一身青衣紧束,神情沉稳。
“你真不跟我一道?”春织轻声问。
“城里规矩多,我在城外候着,若有事,喊一声我便能听见。”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去你的,我守你回来。”
这话落在耳边,竟让她心头一暖。她点了点头,提起篮子迈步前行。
一路上行人渐多,青石板路映着晨光,远处城楼高耸,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静卧在雾气中。
进了城门,她依信中所言,在东门等候片刻,便见一名身着皂衣的小吏迎上前来:“可是林家春织?”
“正是。”
小吏上下打量她一眼,点头道:“请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熙攘街道,来到县衙前。
春织仰头望着那高高的门槛和门前肃穆的鼓架,心头微微一紧。
进入大堂,知县已在座。
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一股精明之气。
左侧还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气度非凡,正低声与知县交谈。
“下民林氏春织,拜见大人。”她行礼落落大方,并未因眼前阵仗而怯场。
知县摆手示意她起身:“听闻你在青溪村创办‘福兴里野菜坊’,带动乡邻脱贫,颇有成效。今日特请你来,讲讲其中经验。”
春织稍作整理思绪,开口道:“回大人,作坊初起时不过几户人家,因村中青壮外出务工,老弱妇孺无所依托,便借着本地山野资源,采制野菜饼售卖。起初只是为换些油盐钱,后来慢慢有了口碑,订单多了,便开始扩大规模。”
她说话时不急不缓,思路清晰,每一步都简明扼要地陈述了运营模式、利润分配、人员管理等内容。
知县频频点头,书吏在一旁飞快记录。
待她说完,知县抚须微笑:“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既能调动人力,又能守住品质,实属难得。此事若推广开来,对全县乃至全州百姓生计皆有益处。”
话音刚落,那旁侧一直未语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此物可否一尝?”
春织连忙将竹篮递上,亲手打开红布包裹,取出一块野菜饼递过去。
男子接过,咬了一口,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入口清香微苦,回味绵长,果然妙品!若是能在州府设立专营铺面,岂不造福更多百姓?”
知县笑道:“这位是州府巡按孙大人,今次恰逢巡查至本县,听闻你之事,特意留步相见。”
春织一听,连忙再行一礼:“民女春织,见过孙大人。”
孙巡按点头:“不必拘礼。你这作坊,若能走出山村,走向州府,前景不可限量。”
气氛一时轻松不少,知县命人端茶奉点心,继续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春织一一应答,滴水不漏,既不失礼数,又巧妙避开敏感话题。
谈话持续近半个时辰,临走时,知县亲自送她出衙门,语气郑重:“回去后写一份详细章程,我会上呈州府,争取列入惠民项目。”
春织低头谢恩,转身离去。
走出县衙,阳光正好,洒在脸上带着暖意。
她松了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宴厅时,一名低阶衙役悄然靠近,低声禀报:“回大人,有人高价求购‘福兴里’配方,开出五十两银子……”
话音未落,已被知县挥手打断:“退下。”
春织装作未曾听见,低头前行。
可那句“配方”二字却如针般刺入耳中,让她心头一凛。
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城门方向,那里站着霍砚的身影,如同一座不动的山。
她轻轻握紧掌心,眼神渐渐坚定。
福兴里……才刚刚起步。
县衙后堂的宴席并未持续太久,春织推说自己归家心切,便婉拒了知县的留饭之请。
她刚踏出偏门,迎面却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王婆子正提着一篮子点心往里送,见了她便笑得满脸褶子:“哎哟,这不是咱们青溪村的林姑娘嘛!果真有出息啦,连巡按大人都亲自接见,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春织微微一笑,敷衍几句便欲绕过她离开,哪知王婆子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你可小心些,听说城里来了几个外地商贾,放出话来要买你那‘福兴里’的方子,价码开得老高咧……五十两银子呢,顶得上村里十户人家一年的收成了。”
这话说得似有若无,像是提醒,更像是试探。
春织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淡笑道:“多谢王婆子告知,我一个村野女子,能有什么好方子值得他们破费呢?”
王婆子干笑了两声,没再纠缠。
待春织出了县衙大门,空气仿佛都清了几分。
她站在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却藏着凝重。
“有人高价求购配方。”她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篮子把手。
从一个小小的山间作坊到如今乡邻称羡的“福兴里”,每一步她都走得如履薄冰,全凭一手巧艺和一腔心血换来今日局面。
而今不过初露锋芒,便引来外人觊觎……
她望着城门方向,霍砚仍立在原地,身影笔直如松。
一路回村,二人并肩而行,山路蜿蜒,阳光透过林叶洒下斑驳光影。
春织走在前头,脚步比来时沉稳许多。
沉默许久,她忽然开口:“这次进城,让我明白一件事。”
霍砚侧头看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眼前,一味埋头做饼卖菜。‘福兴里’现在是个招牌,但也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透出坚定,“光靠手艺是不够的,还得有布局、有规矩、有靠山。不然,早晚被人摘了果子去。”
霍砚听罢,点了点头:“你想怎么做?”
春织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我想扩大作坊规模,招更多村民入伙,把‘福兴里’做成真正的大铺子,不仅卖饼,还要卖干货、腌菜、山货——我们要有自己的路子,自己的销路。”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有话语权。”
霍砚目光深沉,片刻后缓缓点头:“你放心,我会护着它,也护着你。”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夕阳渐斜,村落轮廓已在望。
远处鸡鸣犬吠随风传来,一片宁静祥和。
然而,在另一端,黑暗中的密林深处,一道黑影悄然隐退,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一抹令人不安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