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因卿卿一字而激荡的狂澜尚未平息,又一骑快马挟着凛冽的风尘疾驰而至,将一封密函重重拍入萧凛手中。
信笺展开,寥寥数字,却似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方才的温情脉脉:
御亲王:萧煜。
中宫:禁足。
皇孙:下落不明。
圣躬:辍朝三日。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萧凛心坎上,激起一片彻骨寒意。
几乎同时,宁昭的身影已掠至车前,一把掀开车帘,脸上惯常的戏谑荡然无存,唯余一片沉凝如铁的冷峻,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
“阿萧……京城,变天了!”
萧凛指节捏得泛白,将那薄薄一页纸攥入掌心,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方才的震惊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取代。
“好个……釜底抽薪。”
他齿缝间冷冷迸出几字,森然寒意弥漫开来。
没有半分犹疑,指令接连坠地,清晰、迅疾、不容置喙:
“宁昭,即刻率流徽阁所属,明火执仗,全速驰往京郊大营待命!”
“白大,随孤行。”
“白二,入此车,代孤坐镇!余众依原速行进。另——”
他目光扫过另一辆马车,声音毫无波澜,“将此物化入公主茶汤,令其一路安眠,抵京方醒。”
话音落处,萧凛的身影已如融入夜色的鹰隼,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队,与白大一同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深处,只留下车轮滚滚,碾过一片陡然肃杀的寂静。
两日后,天际刚洇开一抹惨淡的鱼肚白。
京城巍峨的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萧凛一身风尘,隐于城门不远处一片幽暗的密林之后,眸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前方。
白大撮唇,发出两声几可乱真的布谷鸟鸣。
林中寂静被打破,两个作农夫打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
待走近细看,其中一人身量颀长,虽穿着粗布短褐,但那行走间的姿态……萧凛目光微凝——是宁昭。
此刻的他,易容之术堪称精妙,不仅洗尽了平日的风流倜傥,连面目也全然改换:
皮肤黝黑粗糙,眉眼低垂浑浊,指节粗粝,活脱脱一个饱经风霜的田舍郎,唯有一双深藏的眼眸偶尔掠过精光。
跟在宁昭身后的另一人,同样农人装束,身形却略显佝偻,面皮在粗布头巾下透出病态的苍白,呼吸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
来人正是御前大总管——荣喜公公!
甫一见到萧凛,荣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双膝重重跪倒在枯叶之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急迫而嘶哑颤抖:
“殿下!您……您可算回来了!宫中……宫中已然天翻地覆!”
他喘息着,语速飞快,字字泣血。
“三日前早朝,陛下于金殿之上骤然昏厥!御亲王……萧煜他当即封锁九门,扣留所有朝臣于宫中,隔绝内外!此乃……此乃行大逆不道之事啊!老奴……老奴是拼着这条老命,在影卫兄弟以命相搏的掩护下,才得以潜出宫墙,将此惊天噩耗呈报殿下!求殿下速持此物,调五城兵马司,火速入宫……救驾!救中宫!救满朝公卿啊!”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捧过头顶——赫然是一枚以玄金雕铸、形似伏虎的沉重令牌!
萧凛心头剧震。他料到宫中生变,却未料萧煜竟已猖獗至此!
不仅软禁皇后、挟持昏迷的天子,更将满朝文武尽数拘押于宫闱之内,彻底斩断内外联系,以作人质!
萧煜此举,狠辣决绝,已无半分余地。
天子沉疴,咎由自取,他萧凛心中或可无半分波澜。
然中宫乃他生身之母,纵使身处绝境,以母后心性,必会不惜己身以全大局。
萧煜更以此举裹挟群臣性命相胁——他萧煜可以行此疯狂屠戮,视人命如草芥,但他萧凛,身为东宫储贰,未来君临天下之人,岂能不顾及这江山柱石、朝廷栋梁?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萧凛伸手,稳稳地、仿佛托起千钧重担般,接过了那枚冰凉的玄金虎符。
入手沉重无比,此乃号令东璃举国之兵的至高信物!
“备马!”
萧凛低喝一声,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电。
调兵符印已在手,五城兵马司便是他此刻破局最利的刀锋!
马蹄将扬未扬之际,他猛地勒住缰绳,侧首看向宁昭,目光深邃如渊,只沉声吐出四字:
“东宫,交给你了!”
宁昭眼神骤然一凛,重重点头。
无需多言,他深知这四字千钧之重——护住慕卿璃!
东宫虽在皇城之内,却因前朝太子谋逆之鉴,自太祖时起便筑有高墙深垒,另辟门户,戍卫独立,俨然宫中之宫。
此刻,这自成格局的东宫,便是风暴眼中唯一可守的孤岛。
萧凛不再多看一眼,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带着凛冽杀气,直扑京城!
与此同时,天色未明,太子妃宋昭华已遣心腹将玉簪夫人密召入宫。
听完宋昭华的谋划,玉簪夫人脸色煞白,强自镇定的身躯仍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指尖冰凉。
宋昭华端坐主位,冷眼瞧着玉簪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
“慌什么?此乃天赐良机,正可一箭双雕。”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淬着寒意,“既能‘清理’掉那碍眼的萦华殿,又能借机将东宫库房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旧账’,抹得干干净净。这般‘顺手’的买卖,你倒畏首畏尾起来?”
玉簪夫人被她森冷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重重点头:
“娘娘深谋远虑,民妇……明白了。只是……”
她鼓起勇气,声音发虚,“若万一……御亲王他真坐稳了那……”
“他坐不稳!”
宋昭华断然截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近乎冷酷的笃定。
前世记忆清晰浮现:萧煜正是在御亲王位上悍然发动宫变,与萧凛在禁宫深处杀得血流成河、难分轩轾。
最终,是那位被囚于深宫的中宫皇后,以决绝之姿、血溅宫闱,死死拖住了萧煜,才为萧凛搏得一线胜机。
她深知,此战,萧凛必胜无疑!
只是前世这场血雨腥风应在一年之后,今生却不知为何骤然提前。
无妨,结局既定,时机早晚又有何干?
正好趁此风云际会、各方无暇他顾之际,将她心头那根毒刺——慕卿璃,彻底拔除!
思及此,宋昭华仿佛已看到那至高无上的凤座,正朝着她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