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斜射进来,在蓝玉的眼皮上投下一片橘红色的光晕。
他皱了皱眉,意识缓慢地从混沌中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臂一阵尖锐的酸麻——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下啃噬。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收到一阵微弱的刺痛作为回应。
“嘶——”蓝玉倒抽一口冷气,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侧头看去,一蓬金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臂弯里。
罗捷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裸露的肩胛骨在晨光中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的右臂被她当成了枕头,已经被压了整整一夜。
蓝玉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不是他的公寓——米白色的极简风格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梳妆台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化妆品和香水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罗捷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他驱车前往她的公寓时的忐忑,以及……
当他按响门铃后,是醉眼朦胧的罗捷开的门。她的金发凌乱地披散着,眼妆晕开成一片烟熏,手里还攥着个水晶杯。
门廊的地板上,一个空酒瓶就那样横躺着,她显然已经喝醉了。
“你来了……”
罗捷的身体微微摇晃,蓝玉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就被她猛地扑上来搂住了脖子。
她嘴里浓烈的酒精味瞬间侵占了他的呼吸,那个吻带着不管不顾的冲动,牙齿磕到他的嘴唇,带来一阵刺痛。
“罗捷,你喝醉了……”蓝玉艰难地稳住她,双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
“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啊……”罗捷嗤笑一声,指尖戳着他的胸口,“你和洁妮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装?”
她的声音带着酒精浸泡过的嘶哑,“还是说……你觉得我比不上她们?”
床上的罗捷突然动了动,打断了蓝玉的回忆。
她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微痒。蓝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图抽出手臂,却引来她一声不满的咕哝。
“嗯……别动……”罗捷含糊地抗议,反而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
这个动作让被子滑落,露出了她光洁的后背。蓝玉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脊椎曲线下移,随即像被烫到般猛地移开。
昨晚的对话继续在脑海中回放:
“不是你的问题。”蓝玉无奈地解释,“我和她们……我们之间更像一场游戏,不需要谁对谁负责。但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罗捷猛地打断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因为我对感情还抱有幻想?”
她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却异常清醒:“放心……我分得清现实。你,蓝玉,绝非良配。这点我很清楚。”
“我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她当时拽着他的领子,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反正我们最后也不会在一起……这段经历……”
她突然笑起来,眼角闪着可疑的水光,“说不定,还能给我提供不少写歌的灵感呢。”
蓝玉忍不住接话:“怎么,要学泰勒·斯威夫特,给每个前任都写首歌?”
“泰勒可是我的偶像。”罗捷的手指划过他的喉结,声音突然变得危险而甜蜜,“不过你成不了我的前男友……最多,只是一段写进歌里的故事。”
床上的罗捷突然翻了个身,正对着蓝玉。
阳光直接照在她脸上,让她不适地皱起眉,睫毛颤动几下后缓缓睁开。
她的眼神起初还带着宿醉的迷茫和片刻的柔软,但当她看清近在咫尺的蓝玉的脸时,那份柔软瞬间凝固,被冰冷的清醒所取代。
“早。”蓝玉干巴巴地说,手臂因为血液循环恢复而开始刺痛,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罗捷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撑起身体,被子随之滑落,露出她穿着黑色吊带睡裙的上半身。
她似乎毫不在意蓝玉的视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去给我倒杯水……”
蓝玉趁机解放了自己麻木的右臂,血液回流带来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
他下床时踉跄了一下,还是稳住身形,快步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
罗捷接过水杯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
她喝水的样子很急,有几滴顺着下巴滑落,流过锁骨,最后消失在丝质的睡裙边缘。
蓝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打量地上散落的衣物——他的衬衫,她的连衣裙,全都无声诉说着昨晚的失控。
“几点了?”罗捷放下空杯,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蓝玉摸到床头的手机:“八点二十。”
“啧。”罗捷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她光着脚踩在地面上,快步走进浴室。
昨晚的她虽然看似疯狂主动,但蓝玉清楚,那不过是酒精壮胆下的脆弱伪装。
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蓝玉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裤子,布料上还残留着威士忌的酒渍。
他单脚站立着往腿上套裤子时,浴室内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砰”的闷响,像是有人滑倒了。
“罗捷?”蓝玉的裤子刚提到膝盖,就立刻冲向浴室。
他的手刚碰到磨砂玻璃门,门就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罗捷迎面撞进他怀里。
她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湿漉漉的金发甩出一道水弧,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蓝玉胸口。
蓝玉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直接触到她光滑的背部肌肤,还带着沐浴后的温热湿滑。在惯性下,罗捷的浴巾边缘松动滑落,她惊呼一声,急忙用手抓住。
“你没事吧?”蓝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视线慌乱地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最终只能盯着浴室瓷砖上的一道裂缝。
罗捷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她的双手抵在蓝玉胸前,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
“昨晚……”她的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戴小雨伞了吗?”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蓝玉头上,他这才注意到罗捷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上唯一的血色也被她自己的牙齿咬得泛白。
“我……”蓝玉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当时……没想到会发展成那样,所以没有准备……”
两人当时都已意乱情迷,酒精麻痹了理智,谁也没有想起这个问题。
罗捷猛地推开他,光着脚大步走向床边,她随手抓起蓝玉丢在床尾的衬衫套在身上,过长的下摆刚好遮住大腿。
“去药店。”罗捷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你现在,立刻,去帮我买药。”
她抬头盯着蓝玉,眼神锐利如刀,“越早吃,效果越好。”
蓝玉手忙脚乱地拉上裤子,却发现自己把前后穿反了。
他笨拙地调整时,看到罗捷正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我听说那种药……”他咽了口唾沫,“对身体副作用很大,会恶心、呕吐,还会扰乱内分泌……”
罗捷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让蓝玉后背发凉。
“这点副作用算什么?”她站起身,衬衫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还是说……”
她的手指戳在蓝玉胸口,“你是打算……对我负责吗?”
蓝玉的呼吸一滞,罗捷的指尖冰凉,却像烙铁般灼热。
“我……”蓝玉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现在就下楼去买。”
罗捷的表情微妙地松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冷漠。
“戴上这些。”她将一顶黑色棒球帽、一副墨镜和一个深灰色口罩递给他,“别让人认出来。”
蓝玉接过,动作有些笨拙,口罩内层还带着淡淡的草莓香。
“别去小区门口那家,”罗捷低声道,“去汉南洞十字路口那家大型药妆店,用自助结账机。”
蓝玉点了点头,拉开门离开,室外的风很冷,他却觉得脊背微微发烫。
药妆店的灯光过于明亮,像是将所有细节都暴露在毫无遮掩的地方。
他压低帽檐,从一排排护肤品、日用品之间缓慢穿行,不时伸手拿起洗发水、漱口水,又无声地放回去。
直到走到最深处的角落,他才停下。
那里的一排纸盒,色调单一,摆放得整整齐齐,却让他有种被人注视的错觉。他伸手去拿,又像被针刺到般缩回,假装去看旁边货架上的维生素标签。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需要帮忙吗?”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蓝玉僵了下,转身看见一位中年女店员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揣度。
“我就随便看看。”他闷声说,语调不自然地低。
女店员的视线掠过他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又淡淡指了指那一排盒子里靠左的位置:“那个,相对温和些。”
蓝玉怔了片刻,伸手取下被指到的那一盒,又顺手拿了旁边另一款——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还加了包润喉糖。
自助结账机的屏幕冷白,刷卡、装袋,他的动作干脆得像在逃离。
走出店门时,二月的寒风扑面而来,他才发现掌心全是汗。
他在附近的赛百味停下脚步,点了几个不同口味的三明治,回到公寓门口,按下门铃的手还在外面微微发颤。
门很快打开,罗捷已经换上了家居服——oversize的灰色卫衣和黑色紧身裤,头发半干着披在肩上。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他鼓囊囊的外套口袋上:“买到了?”
蓝玉点点头,从内袋掏出两盒药:“店员说左边这个副作用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罗捷已经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盒,转身走向客厅。
她盘腿坐在茶几前,仔细阅读药品说明书。
“我还给你买了早餐……”他笨拙地举起袋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多买了几个……”
罗捷头也不抬地拆开药盒,铝箔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异常刺耳。
“水。”她简短地说。
蓝玉立刻冲向厨房,手忙脚乱地翻找杯子。
他把水递过去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她的手指冰凉得不正常。
罗捷抬眸看他一眼,那眼神让蓝玉想起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冰冷、精准、毫无感情。她将药片放入口中,仰头喝水的动作干脆利落。
也就在那一瞬,蓝玉似乎看到一滴晶莹的东西从她眼角滑落,在他抬头之前,就被她若无其事地抹去了。
“好了。”她放下杯子,声音平静得可怕,“接下来我们能做的,只剩下祈祷了。”
蓝玉盯着她依旧湿润的嘴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罗捷突然笑了:“刚吃下去能有什么感觉?”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放心吧,就算我不幸中招……”她的手指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我也不会来打扰你。”
“不是,罗捷,我不是这个意思!”蓝玉急切地上前一步,“我是担心药品的副作用……”
罗捷已经走向玄关,拿起他的外套递过来:“你可以走了,这个月应该就能知道结果,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蓝玉心上。
他站在走廊上,手里还攥着罗捷戴过的口罩、帽子和墨镜。
门内,罗捷慢慢滑坐在地。
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三明治袋子上,她突然抓起它大步走向厨房,作势要一把扔进垃圾桶。
就在要松手的瞬间,她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收紧。
最终,她坐在餐桌前,机械地拆开包装,鸡蛋沙拉三明治已经有些冷了,蛋黄酱也微微凝固。
她咬下第一口时,牙齿狠狠碾过面包边缘,仿佛在惩罚什么。第二口太大,噎得她眼眶发酸。当第三口混着咸涩的泪水咽下时,她终于崩溃地趴在桌上,金发如瀑布般散开,遮住了她剧烈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