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
冰冷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书房内静谧的空气。林暖暖整个人被谢沉圈禁在沙发与他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她想做什么?她能说她只是看他做噩梦,鬼迷心窍地想试试能不能安抚他吗?这种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在谢沉看来,这恐怕只会是更拙劣的算计和别有用心。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倒了所有的慌乱。电光石火之间,林暖暖放弃了挣扎,甚至卸去了全身抵抗的力道,任由自己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仿佛被他那一拽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抬起那双因为受惊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先生……您弄疼我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焦点转移到了自己承受的“伤害”上。这是一种示弱,也是一种无声的控诉——看,您过度的警惕,伤害了您柔弱的“所有物”。
谢沉箍在她腰间和手腕上的力道,因为她这全然不设防的依赖姿态和那句带着泣音的控诉,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她脸色苍白,眼圈微红,仰视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委屈,还有一丝……依赖?仿佛他是她唯一的父母,却又被他亲手推拒。
这种眼神,与他记忆中任何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同。不是林暖暖原本的恐惧憎恶,不是顾微微的清冷疏离,也不是其他人的敬畏谄媚。这是一种更复杂的,更能搅动他心底晦暗暗晦的情绪。
他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线,但警惕依旧根深蒂固。他没有立刻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极度暧昧又危险的姿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为什么进来?”他换了一种问法,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骇人的杀意已经褪去。
林暖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不能说是关心他,那太刻意。她需要找一个合乎她“人设”,又能自圆其说的理由。
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直视,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窘迫:“我……我口渴,出来喝水。看到书房灯还亮着,门没关……就,就想看看您是不是还在忙……”
她顿了顿,仿佛鼓起很大勇气才继续小声说:“然后……看到您好像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她飞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我……我以前做噩梦的时候,妈妈轻轻拍拍我,就会好一点……我、我只是想……”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一个因为看到主人“睡不安稳”而心生怯怯关怀,又因为界限感而不知所措的小宠物形象,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将自己突兀的举动,归结于一种笨拙的、基于过往经验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林暖暖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沉重而审视。
忽然,谢沉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
那只手转而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再次迎上他的视线。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摩挲着她下颌细腻的皮肤,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不再充满攻击性。
“以后,”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睡着时的我。”
这是警告,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规则的划定。意味着他默许了她之前的解释,至少表面上是。
“对不起,先生,我知道了。”林暖暖从善如流,立刻道歉,眼神温顺。
谢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也收回了抬起她下巴的手指。
“出去。”他命令道,重新靠回沙发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暖暖如蒙大赦,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快速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直到背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她才敢大口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自那晚书房事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谢沉依旧是那个冷漠、难以捉摸的掌控者,但林暖暖能隐约感觉到,那层坚冰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视她,偶尔在晚餐时,会就她看的书或电影随口问上一两句,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至少是一种交流。
林暖暖则更加谨慎,恪守着“金丝雀”的本分,将乖巧柔顺扮演到底,绝不越雷池一步。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她发现谢沉的失眠问题似乎很严重,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即使偶尔睡着,也极不安稳。
这或许……仍然是一个机会?一个不能用行动,但可以用其他方式触及的机会。
她开始尝试在细节上不着痕迹地施加影响。比如,她会“无意间”提起某种有助眠功效的花草茶,并给自己也泡上一杯;她会在他深夜归来时,“恰好”在客厅播放一些舒缓的轻音乐;她甚至会“心血来潮”地跟着食谱学做几道据说能宁心安神的汤羹,虽然味道一般,但总会“顺便”给他也留一份。
她从不明确表示这些是为他做的,仿佛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需要和兴趣,他只是顺便的受益者。
谢沉对此不置可否,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花草茶偶尔会喝一口,音乐响起时不会皱眉关掉,至于汤羹……他一次也没碰过。
林暖暖并不气馁。她知道,对于谢沉这种警惕性极高的人,润物细无声远比直白的讨好有效。她只是在播种,至于能否发芽,需要时间和运气。
这天下午,林暖暖正抱着一本心理学书籍窝在沙发里看得入神,谢沉却难得地在白天回到了公寓。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抬着一个被绒布覆盖的大型物件。
“给你的。”谢沉示意助理将东西放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然后挥退了他们。
林暖暖疑惑地站起身,看着那个被覆盖的物件。
谢沉走上前,伸手扯下了绒布。
一架通体漆黑、线条流畅优美的三角钢琴,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反射出低调而奢华的光泽。
林暖暖愣住了。钢琴?为什么突然送她这个?
“会弹吗?”谢沉走到钢琴边,随手按下一个琴键,醇厚的音符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林暖暖老实地摇头:“不会。”原主林暖暖不会,她苏念……也是个音乐小白。
谢沉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琴盖上轻轻划过,目光落在琴键上,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那就学。”他转过身,看向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
林暖暖完全摸不透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太无聊,给她找个玩具?还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她看着那架昂贵的钢琴,又看看谢沉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只能乖巧地点头:“谢谢先生。”
钢琴老师的课程定在每周三次。老师是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教学很有耐心。林暖暖对钢琴谈不上热爱,但学习一样新东西确实能打发不少无聊的时间,她也学得认真。
她发现,当她练琴的时候,谢沉偶尔会出现在客厅,有时是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有时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听一会儿。他从不评价,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却让林暖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似乎,在透过钢琴,观察着什么。
这天晚上,林暖暖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手指有些酸痛,便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坐在琴凳上,随意地、生疏地弹奏着老师今天教的几个简单音节。断断续续的琴声在夜晚安静的公寓里回荡,谈不上悦耳。
谢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倚在钢琴边,看着她笨拙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
林暖暖感觉到他的靠近,动作更加僵硬,一个音符按错,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她有些窘迫地停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吵到您了。”
谢沉没有回应她的道歉,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练习而微微泛红的指尖上,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怕黑吗?”
林暖暖一怔,下意识地回答:“……有点。”
尤其是被锁在郊区别墅那些夜晚,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
谢沉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林暖暖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绕到她身边,在琴凳上坐了下来。琴凳并不宽敞,他的靠近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然后,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惯于签署亿万合同和施加禁锢的手,轻轻地、生疏地,放在了黑白琴键上。
他……要弹琴?
在林暖暖惊愕的注视下,谢沉的手指按下,一段流畅、哀婉却又带着某种不屈力量的旋律,如同月光下的溪流,缓缓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是肖邦的《夜曲》。
他弹得并不十分熟练,偶尔会有细微的凝滞,但音乐中蕴含的情感却异常充沛,那是一种深沉的、压抑的、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独自挣扎的孤寂与倾诉。
林暖暖彻底呆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脆弱?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似乎也软化了些许。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掌控者,而像是一个被困在往事囚笼中的……孤独灵魂。
她从未想过,谢沉这样的人,竟然会弹钢琴,而且弹奏出如此充满情感的音乐。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书房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谢沉的手指依旧停留在琴键上,没有立刻收回。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林暖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林暖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另一个……人。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眼底那瞬间流露出的复杂情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惯常的冰冷和淡漠所覆盖。他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个沉浸在音乐中、流露出片刻真实的人只是林暖暖的幻觉。
“早点休息。”
他丢下这句惯常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转身离开了客厅,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刚才的弹奏做任何解释。
林暖暖一个人坐在琴凳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留下的冷冽气息,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首哀婉的《夜曲》。
巨大的反差让她心神震荡。
他为什么突然弹琴?那首曲子……是弹给谁听的?是顾微微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刚才看着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这架突如其来的钢琴,这场突如其来的演奏,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迷雾重重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和更深的困惑。
她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谢沉冰山之下那不为人知的一角,但那下面隐藏的,是更危险的暗流,还是……通往他内心的唯一路径?
故事的悬念在此刻加深——谢沉这反常的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这架钢琴和这首《夜曲》,是新的试探,还是无意中流露的破绽?这一切,都等待着下一章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