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两路大军如同两条嗜血的恶龙,将汴梁城紧紧缠绕。
完颜宗望的东路军扎营于城西北牟驼岗,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完颜宗翰的西路军虽被太原绊住手脚,但其前锋游骑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汴梁西郊,窥伺着这座巨城的每一处弱点。
汴梁,这座曾承载着《清明上河图》繁华的帝国心脏,此刻已彻底沦为惊涛骇浪中的孤岛。
城头守军面如土色,望着城外金军森严的营垒和游弋的剽悍骑兵,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城内更是人心惶惶,米价一日数涨,谣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在每一道坊门、每一条街巷中无声发酵。
延福宫(此时已成为太上皇赵佶居所)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昔日歌舞升平、丹青墨韵的雅致早已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也掩盖不住的恐惧气息。
赵佶蜷缩在宽大的龙椅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原本保养得宜的双手此刻神经质地绞在一起,青筋毕露。每一次城外金军擂动战鼓的“咚!咚!”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口,让他浑身一颤。
“打进来了…他们就要打进来了!”
赵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侍立一旁的蔡京、童贯和高俅,声音尖利而破碎,
“朕…不,孤…孤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是坐以待毙!”
蔡京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的恐惧并不比赵佶少:
“太上皇息怒!官家(指钦宗赵桓)已遣使议和,金人索要的犒军金银正在筹措…或有转圜…”
“转圜?拿什么转圜!”
赵佶猛地一拍扶手,打断蔡京,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扭曲,
“五百万两金?五千万两银?那是掏空大宋也拿不出的数目!金人狼子野心,岂是金银能满足?他们是要亡我赵宋社稷!孤…孤要去东南!去镇江!那里有长江天堑,有富庶钱粮,足以重整旗鼓!对,去镇江!”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如同毒草般疯狂滋长。什么帝王尊严,什么父子之情(禅位给儿子赵桓),在灭顶的恐惧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他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太上皇圣明!”高俅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跪倒,“东南确为龙兴之地!臣愿率禁军精锐,护太上皇圣驾南巡!”
童贯也急忙附和:“老奴誓死护驾!请太上皇速速移驾,迟恐生变!”
蔡京看着赵佶那近乎癫狂的求生欲,知道劝阻已是徒劳,反而可能引火烧身。他心中飞快盘算:太上皇南逃,自己身为心腹,留在汴梁必成新帝(钦宗)与金人泄愤的替罪羊。不如一同南下,或许还能借太上皇之名,在东南另起炉灶,延续权势。
“老臣…亦请扈从太上皇左右!”蔡京也拜倒在地。
“好!好!速速准备!轻车简从,今夜就走!莫要惊动…莫要惊动他人!”赵佶急切地低吼着,仿佛多耽搁一刻,金军的刀锋就会架到脖子上。
一场仓皇到极点的逃亡,在靖康元年腊月一个寒风刺骨的深夜悄然上演。
没有浩荡的仪仗,没有庄严的辞行。几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在数百名由童贯、高俅心腹组成的“精锐”禁军护卫下,悄悄从延福宫侧门溜出,沿着寂静无人的御街,仓惶向南熏门方向逃窜。
然而,赵佶君臣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在汴梁城这个巨大的恐慌漩涡中,早已不是秘密。城内的察子(密探)、对现状绝望的官吏,甚至一些被金人收买的细作,都将这条“大鱼”的动向泄露了出去。
他们的车驾刚出南熏门不过二十余里,行至陈桥驿附近(历史在此处上演了惊人的讽刺轮回),前方黑暗中陡然亮起无数火把!火光跳跃,映照出森然的铁甲和狰狞的面孔!
“吁——!”车夫惊恐地勒住马匹。
“太上皇陛下,蔡太师,童枢密,高太尉,这是要去哪里逍遥啊?”一个生硬而充满戏谑的嗓音,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响起。火光中,一员金军猛安(千夫长)策马而出,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完颜宗望岂会放过这条主动送上门来的“大鱼”?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啊——!”马车内传来赵佶凄厉的惨叫和蔡京等人绝望的哀鸣。
数百名护卫在金军铁骑面前,如同纸糊般一触即溃。童贯、高俅还想组织抵抗,瞬间被乱箭射翻在地,生死不知。赵佶、蔡京如同受惊的鹌鹑,被如狼似虎的金兵从马车里粗暴地拖拽出来,抖若筛糠。
金军猛安得意地大笑,命人将这几个价值连城的“俘虏”捆得结结实实,像拖死狗一样押回牟驼岗大营。
“报——元帅!天大喜讯!南朝太上皇赵佶,还有那宰相蔡京、宦官童贯、太尉高俅,企图南逃,被我军于陈桥驿一网成擒!”传令兵的声音带着狂喜,响彻金军大帐。
完颜宗望闻言,霍然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哈哈哈!天助我也!速速将此四人押至阵前!让城楼上的赵桓小儿好好看看!”
当太上皇赵佶、前朝宰相蔡京、枢密使童贯、太尉高俅四人,被金兵剥去华服,仅着单衣,用绳索串成一串,如同待宰的牲口般被驱赶到汴梁城西北角楼之下示众时,整个汴梁城,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城上守军、闻讯赶来的官员百姓,看着城下那曾经至高无上的太上皇瑟瑟发抖、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看着那曾经权倾朝野的蔡京、童贯、高俅如丧家之犬般垂头丧气,所有人的心都凉透了。
最后一点对“天家威严”的敬畏,对朝廷重臣能力的幻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耻辱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愤怒。
“父皇——!”城楼上的钦宗赵桓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完颜宗望策马来到阵前,用马鞭指着城上,声音如同寒冰:“赵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父兄皆在我手!尔等君臣,皆为砧板鱼肉!速速满足我大金所有要求!否则,休怪本帅拿这几个老东西开刀祭旗!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金军的威胁,伴随着被俘太上皇和重臣的惨状,化作了勒在钦宗和整个宋廷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
为了“赎回”太上皇(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和满足金人越来越苛刻、越来越离谱的要求,汴梁城内上演了一幕幕比金兵劫掠更加荒诞、更加残酷的闹剧。
刮地三尺,竭泽而渔:朝廷的搜刮从富户蔓延到普通百姓。
所谓的“犒军费”、“赎罪银”名目层出不穷。
差役如狼似虎,闯入民宅,翻箱倒柜,掘地三尺。金锭银锭要,铜钱要,布匹绸缎要,甚至连百姓家中的铁锅、门环、铜镜都不放过!
稍有迟疑或反抗,轻则鞭笞枷号,重则当场格杀。昔日繁华的街市,如今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帝姬抵债,皇妃折价:在金银珠宝搜刮殆尽后,金人竟提出了更加丧心病狂的要求——用帝姬、嫔妃、宗室贵妇抵充金银!
朝廷为了凑数,竟真的开始“估价”!
茂德帝姬、柔福帝姬(名义上在朱瞻基处)等早已送出,便将其他未嫁的帝姬、甚至一些低阶嫔妃、宗室女子,如同货物般列出名单,标明身份、年龄、样貌,折算成金银数目!皇宫内苑,哭声震天。
拆屋毁城,饮鸩止渴。
为了凑足金人索要的“最后一批”金银,朝廷竟下令拆毁城内官署、寺庙、乃至部分民房的梁柱门窗!
将这些木料、砖石、甚至装饰的铜铁部件,一股脑儿地运出城去“充数”!
更有甚者,为了获取木料生火熔铸搜刮来的铜器,竟开始拆毁城墙上的防御设施,马面、战棚!这等自毁长城的行径,连一些尚有血性的低级军官都看得目眦欲裂。
这些荒诞绝伦、丧权辱国、自毁根基的行径,如同长了翅膀,被朱瞻基麾下无孔不入的“察听营”探子,连同前线金军动向、宋军溃败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回济南。
《武王周报》的印刷机昼夜不息。最新一期的头版,触目惊心的大标题:《汴梁末日录——赵宋君臣自缚献金实录》。
报道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触,详实记录了。
太上皇仓惶南逃被俘,城下示众的屈辱细节。
朝廷为满足金人勒索,对汴梁百姓敲骨吸髓的暴行,列举了数个家破人亡的惨案。
“帝姬嫔妃明码标价”的荒唐名单(隐去具体人名,但描述其过程)。
拆屋毁城、自毁防御的愚蠢命令。
报道的最后,是朱瞻基亲自撰写的一篇短评,字字如刀:
“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寇仇!赵宋立国百年,以仁厚自诩。然观其末世,君昏于上,臣佞于下,外不能御强虏,内不能安黎庶。为苟全性命,竟不惜刮尽民脂民膏,鬻卖天家骨肉,自毁社稷藩篱!”
“此等朝廷,此等君臣,早已失尽天心,丧尽民心!其败亡,非天灾,实人祸;非金虏之强,乃自取其辱!天下有识之士,当明辨之!”
这份带着墨香、沾着汴梁百姓血泪的《武王周报》,通过驿站、商队、流民,如同燎原之火,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不仅在朱瞻基治下引起滔天巨浪般的愤怒和唾骂,更如同最锋利的投枪,狠狠扎进了宋廷统治下那些尚在观望、尚存一丝幻想的军民心中。
山东、江南的茶馆酒肆里,人们拍案怒骂,痛斥赵宋无耻。
河北、京西的流民营中,绝望的百姓看着报纸上的描述,再对比自己经历或听闻的官府盘剥,最后一丝对大宋的眷恋彻底熄灭。
荆湖、川陕的士子们,读着那“帝姬折价”、“拆城献金”的段落,无不掩面长叹,深以为耻,对汴梁朝廷彻底失望。
“刮民脂以奉豺狼,鬻亲女以求苟活,拆城墙而资敌寇…此非朝廷,乃人间地狱之缔造者!”
一位江南老儒当街撕毁了珍藏的宋版书,老泪纵横。
“这样的官家,保他作甚!不如…不如去投武天王!”
河北一处溃兵营地里,几个低级军官看着偷偷传阅的报纸,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娘…俺们…俺们去山东吧…报纸上说,那里…那里有活路…”
河南一处濒临饿死的流民家庭,父亲攥着好心人给的半张周报,指着上面关于山东安置流民的报道,眼中燃起最后的希望。
宋廷,这座建立在“天命”和“士大夫共治”基础上的大厦,在朱瞻基精准而冷酷的舆论攻势下,在金军铁蹄和自身荒唐行径的双重打击下,其根基——人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流失。
无形的疆域在沦陷,力量的天平在不可逆转地倾斜。
汴梁城依旧被围困着,但城内的钦宗君臣,以及城外志得意满的金军统帅们。
或许还未完全意识到,真正决定华夏未来命运的力量,早已不在汴梁城头,也不在牟驼岗的金帐之中,而在那厉兵秣马、冷眼旁观、牢牢扼守着燕云咽喉的济南城!
朱瞻基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正静静等待着那瓜熟蒂落、乾坤倒转的最佳时机。
汴梁的每一分屈辱和荒唐,都在为他未来的煌煌大业,铺垫着最坚实的基石——人心的归附。
夜色深沉,汴梁城头残破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垂死的萤火。
而在千里之外的济南,镇东大将军府的书房内,灯火彻夜长明。
巨大的沙盘上,象征金军的金色狼头旗已重重压在汴梁模型之上,而代表朱瞻基势力的玄色旗帜,则如同蓄势待发的巨龙,稳稳盘踞在山东、江南,其锋锐的爪牙,已然深深嵌入燕云的山河关隘。
朱瞻基的手指,轻轻拂过沙盘上广袤的北方,最终,落在了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中原腹地——汴梁。
“快了…”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