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那句“不幸中之万幸”,在死寂的延福宫里显得格外刺耳,却也像一根微弱的救命稻草,暂时拉住了徽宗赵佶那几乎要沉入绝望深渊的心神。
“万…万幸?”
徽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太师此言何意?武贼…武贼他为何不打过来?”
他此刻最怕的,就是听到朱瞻基兵临城下的消息。
蔡京强忍着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条理和说服力。
“陛下明鉴!武镇岳此人,枭雄之姿,绝非忠臣!他若真有把握一举攻破汴梁,焉能止步于边境,按兵不动?此獠所虑者,有三!”
他伸出仅存的左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却竭力维持着姿态:
“其一,其根基未深!山东、江南新附不过年余,虽行新政,收买人心,然士绅之心,岂能尽附?其军管虽严,然地方豪强、前朝遗老,暗藏异心者不知凡几!强攻汴梁,若后方生乱,他首尾难顾!”
“其二,天下人心!”
蔡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病态的强调。
“汴梁乃大宋百年国都,赵氏正统,深入人心!天下士林清议,虽对其新政或有微词,然‘忠君’二字,乃士人立身之本!
武贼若敢悍然弑君破都,必遭天下士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届时,他便是董卓、朱温之流,遗臭万年!此獠野心勃勃,岂会自绝于士林,自污其名?”
“其三,”
蔡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更深的忌惮,
“便是那北方的金虏!此獠定是忌惮金虏南下,欲坐观我大宋与金虏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故而此刻,他宁可陈兵边境,耀武扬威,引而不发,用这无形的恐惧折磨陛下与朝廷,乱我心神,耗我元气!”
蔡京的分析,如同剥茧抽丝,将朱瞻基按兵不动的深层原因赤裸裸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童贯和高俅虽恨蔡京,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到了点子上。徽宗眼中的恐惧稍退,却换上了更深的迷茫和无力。
“那…那依太师之见…朝廷…朝廷当如何自处?”徽宗的声音带着哀求。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
蔡京斩钉截铁,
“对内,陛下需下罪己诏,安抚人心,整饬吏治,严加防范流言细作!对外…对那武贼…”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唯有继续示弱!继续安抚!麻痹其心,拖延时间!”
“安抚?如何安抚?”
高俅忍不住插嘴,声音尖利。
“金银?他抄了江南多少豪强!美女?茂德帝姬已经送过去了!难道…难道还要再送一个帝姬不成?”他想起茂德帝姬,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恐惧。
“正是!”
蔡京猛地看向高俅,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不仅要送!而且要快!要让他朱瞻基感受到朝廷的‘诚意’和‘畏惧’!更要让他……不得安宁!”
他转向徽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毒辣。
“陛下,武贼收留茂德,不过是视之为玩物与工具。若再送一‘帝姬’过去,名为和亲,实为……”
蔡京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左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狠狠刺下的手势!
那独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徽宗和旁边的高俅、童贯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女,”蔡京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需精心挑选。身份要足够‘尊贵’,最好是宗室近支,容貌才情皆要上上之选,足以引起武贼兴趣。更要…忠心耿耿,心志坚毅,身怀绝技!明为帝姬,暗藏……鱼肠!”
徽宗浑身剧震!他明白了蔡京的意思!
这是要用一个女子的性命,去行那万死一生的刺杀之举!
成功了,武贼授首,天大的危机迎刃而解!失败了……也不过是再损失一个“帝姬”,甚至还能借此污蔑武贼“虐杀天家贵女”,激起天下义愤!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望,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想起茂德那张空洞绝望的脸,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抽痛,但随即被对自身性命的恐惧所淹没。
“此…此计…可行否?”徽宗的声音干涩无比,眼神却死死盯着蔡京。
“陛下!”
蔡京的声音带着蛊惑。
“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武贼骄横,连败我两路大军,必生骄矜懈怠之心!又得茂德帝姬,再收一‘帝姬’,更会志得意满,以为朝廷彻底屈服!其防备之心,必然松懈!此乃天赐良机!”
“至于人选…”
蔡京眼中精光闪烁。
“臣心中已有一人!宗室之女,赵玉盘!年方二八,容貌清丽,尤擅琴艺,素有才名!
其父早亡,其母深恨武贼肆虐,家道中落!此女性情刚烈,心怀忠义,更…更曾得高人传授,身负不俗武艺!以‘柔福帝姬’之名送之,再合适不过!”
徽宗对这个远房侄女毫无印象,但蔡京描绘的“刚烈”、“忠义”、“身负武艺”却让他那颗恐惧的心稍稍安定。
只要能除掉武贼,牺牲一个宗室女子算什么?赵家的血脉,在汴梁城里多的是!
“好…好…”
徽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道。
“一切…皆由太师安排…务必…务必隐秘!朕…朕这就下旨,册封赵玉盘为…为柔福帝姬…赐婚…赐婚于镇东大将军武镇岳!”
“陛下圣明!”蔡京深深叩首,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计谋得逞的光芒。
“太师!”童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疑虑,“此计凶险!若不成…”
“若不成?”
蔡京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童枢密,武贼内帷之中,平白多了一个心怀叵测的‘帝姬’,日夜相伴,枕边藏刀…你觉得,以武贼那等枭雄心性,会如何?猜忌?防备?还是…雷霆震怒,迁怒于茂德帝姬,甚至其麾下文武?”
“只要乱了他的内宅,乱了他的心神,便是我们的机会!纵使不能立毙此獠,也要让他日夜难安,疲于内耗!”
童贯和高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但也看到了那么一丝…可能。这确实是一条阴狠毒辣,却又可能见效的绝户计!
童贯咬牙道。
“臣…附议!”
高俅也连忙点头。
一场针对朱瞻基的、更为阴险的刺杀密谋,就在这弥漫着绝望与恐惧的延福宫中,悄然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