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洪流裹挟着一切,无声前行,百年光阴,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仙子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瞬,但对于人类世界,却已是沧海桑田,几度轮回。
那座四面环海的私人岛屿,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蔚蓝之中,只是庄园的主人早已更迭。
高泰明,这个曾以少年之躯掌控庞大商业帝国、内心却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男人,在某个平静的清晨,被老管家的孙子,如今已是庄园新管家,发现安详地躺在主卧那张大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走得悄无声息,如同秋叶飘零。
医生宣布的死因是心脏衰竭,那颗曾强劲跳动、支撑他走过波澜壮阔一生的心脏,最终还是停止了工作。
与他前世的生命终点,惊人地重合,只是这一次,他多活了近一个世纪。
他终身未娶,没有子嗣,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遗嘱早已立好,内容清晰而决绝,一半的财富,那些足以撼动全球经济的庞大资产,无条件捐赠给全球自然保护协会,用于维系他生前划定的那片海洋保护区,以及世界上其他濒危生态系统的存续。
而另一半,则留给了家族中一位他早已考察多年、颇具远见和责任感的年轻后辈,确保他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不会因他的离去而分崩离析,能够以另一种形式继续运转。
没有盛大的葬礼,没有纷至沓来的吊唁,只有最亲近的几位家族成员和那位老管家的后代,在岛上举行了一场简单而私密的告别仪式。
就在棺椁即将合上的前一刻,一道纯净、耀眼却不刺目的白光,如同穿透云层的晨曦,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庄园上空。
光芒收敛,现出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灰眸璀璨的身影,是白光莹。
百年的时光似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那双曾经带着几分任性高傲的眼眸,如今沉淀得如同深潭,平静无波。
她周身散发着内敛而磅礴的仙力,早已彻底摆脱了娃娃躯体的束缚,恢复了光仙子真正的形态。
她没有下去,只是目光径直落在棺中那张已然安详、却依稀可见年轻时轮廓的脸上。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眼神复杂,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穿透了百年光阴,看到了那个在异国飞机上,对她说出“光应该无拘无束”的少年。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消散在海风中,带着释然和……了结。
然后,她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比百年前离开时更快,更决绝,彻底消失在蔚蓝的天际,再也没有回头。
她回到了叶罗丽仙境,回到了那片属于她的光绫罗坛。
这里依旧光辉灿烂,永恒的晨曦洒落在晶莹的坛面上。
与数百年前被迫沉睡、等待唤醒不同,这一次,她是真正的主人。
她不需要沉睡,也不需要所谓的“主人”来赋予她色彩或唤醒她。
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光之核心,感受着纯粹的光之本源在体内流淌,与整个仙境的韵律共鸣。
偶尔,她会离开光绫罗坛,在仙境中漫游,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景色,看着新一代的仙子精灵诞生、成长。
有时,她会远远望见刀锋峡谷的方向,那里被一片绚烂而带着金属冷光的玫瑰花海覆盖,散发着强大而稳定的金系仙力波动。
她知道文茜和金离瞳在那里,但她从未想过靠近。
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而在人类世界,精英市那条熟悉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叶罗丽娃娃店,连同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早已湮没在时代的变迁中,无处可寻。
但辛灵仙子的信念,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得到了延续。
在曼多拉彻底隔绝两界、仙境影响力消退后的漫长岁月里,辛灵的力量也逐渐衰弱。
她看着一代代人类孩子出生、成长、老去,看着人类世界在科技与欲望的轨道上狂飙突进,环境问题时而严峻时而因技术突破得到缓解,善良与黑暗依旧并存。
她始终坚信人类心中善的光芒,但她也意识到,自己以仙子之躯旁观和引导的方式,或许并非最佳答案。
最终,在她自身灵体即将因能量耗尽而消散前,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将自己的仙力核心和大部分记忆封印,只保留了对“守护与相信”最本源的信念,然后,将这一点灵识的种子,融入了一个刚刚诞生的、拥有纯净灵魂的人类女婴体内。
她抹除了“辛灵”作为独立个体的意识,这个女孩将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长大,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生轨迹,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是叶罗丽仙境的守护者辛灵仙子。
但那份坚信善良、愿意为美好付出的本能,将如同基因般深植于她的灵魂深处,在她未来的人生选择中,或许会以某种微妙的方式显现。
辛灵以自身存在的消逝为代价,将她的信念化入人类血脉,交由时间和人性本身去检验。
这,或许是辛灵所能想到的,对“相信人类”最极致的表达。
……
地球的另一端,佛罗伦萨的艺术气息依旧浓厚,但文茜早已离开了这座赋予她最初声名的艺术之都。
她和金离瞳的足迹遍布全球,从北极的极光到非洲的草原,从亚马逊的雨林到喜马拉雅的雪顶。
他们不像旅行者,更像两个漫游者,用百年的时光,丈量着这个星球每一寸土地和海洋的变迁。
文茜用画笔记录下所见的一切,她的画风愈发成熟、磅礴,又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冷冽与洞彻。
她不再仅仅描绘内心的风暴,也开始捕捉自然的神性、文明的兴衰,以及时光在万物身上刻下的痕迹。
她举办过数次展览,名声在某个圈子里经久不衰,但她早已远离喧嚣,作品大多只为自己和金离瞳而作。
金离瞳始终在她身边,沉默如影。
他收敛了战神的锋芒,更像一个永恒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与她共享漫长生命的同行者。
百年的相伴,早已将他们之间的纽带锤炼得无比坚韧,那种扭曲的占有欲似乎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更稳固的共生关系。
他们很少交谈,却默契得如同一个整体。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们选择了回归。
回到了叶罗丽仙境,回到了金离瞳曾经的领地——刀锋峡谷。
如今的刀锋峡谷,早已不复当年的荒芜与肃杀。
金离瞳没有重建昔日那象征权力与征服的宏伟金属宫殿,而是依着文茜的审美,起了一座风格独特的城堡。
而城堡脚下,那片曾经只生长着锋利金属荆棘的土地,如今已被无尽繁盛的玫瑰花海所覆盖。
文茜依旧保持着少女的样貌,岁月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了,停留在她生命中最鲜活、最鼎盛的阶段。
这是金离瞳力量滋养的结果,超越凡人寿命的馈赠,或者说,是共生关系的必然。
她时常在玫瑰花海中散步,或是在城堡的露台上支起画架,一画就是很久。
仙境变幻的光线、蓬勃的生机,给了她无穷的灵感。
如今的仙境,确实大变样了。
曼多拉沉寂后,仙境进入了漫长的自我修复与平静期。
新一代的仙子诞生,古老的仙子则大多选择了隐居或沉睡,很少再起大的纷争。
水王子水清漓,在人类世界那个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女孩王默自然老去、离世后,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他看透了生命的循环与水的本质,不再执着于个体的存续。
他将自己所有的本源精华,毫无保留地传承给了妹妹冰公主,帮助她彻底稳固了因人类世界环境波动而一度岌岌可危的冰雪之力,确保了冰晶川的永恒。
而他自己,则选择了彻底消散,回归于天地间最原始的水元素,等待着下一个符合条件的水之主宰在漫长的时光后自然孕育、诞生。
冰公主,在得到哥哥的全部本源后,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冰晶川更加壮丽辽阔,但她却比以前更加沉寂,常常独自坐在冰晶宫里,望着无尽的雪原,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场兄妹间无声的告别,似乎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而那位罗丽公主,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总爱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仙子,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沉静与哀愁。
她默默地守在花蕾城堡,精心照料着领地内新生的花仙子和精灵,将花蕾堡打理得井井有条,繁花似锦,却始终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
偶尔,她会独自站到城堡最高的露台,静静地望向刀锋峡谷的方向,目光悠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记忆中的模糊身影。
有一次,文茜和金离瞳在仙境边缘漫游时,远远地看到了花蕾堡和那个孤独守望的身影。
文茜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不回去找她吗?那个罗丽公主,她好像一直在等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口问出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金离瞳赤金的眼眸扫过远方的花蕾堡,目光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透彻:
“死了便死了,消散了便消散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淡漠如常:“如今的罗丽公主,不过是继承了部分过往记忆和力量的新生仙子,是花蕾堡这一代的主人。我变不成她记忆里那个或许温柔、或许悲伤的金王子,而她……也早已不是我所认识、最终死于我剑下的那个她了。”
时光无法倒流,逝去的无法挽回。
强行追寻过去的影子,不过是徒增烦恼,是对“现在”的亵渎。
他和罗丽,早已被百年的光阴和各自的命运彻底割裂,成为了两条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文茜听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同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她转过身,不再看花蕾堡,而是望向眼前一片奇异的、流淌着七彩光泽的湖泊。
“这里的光影不错,”她说,“我想画下来。”
金离瞳自然地向后退开几步,如同过去百年间的无数次一样,无声地守护在她身侧,为她留出创作的空间,也隔绝了外界任何可能的打扰。
文茜拿出随身携带的画具,开始调色。画笔蘸取颜料,落在空白的画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仙境的风柔和地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玫瑰的芬芳和远处森林的气息。
头顶是仙境永恒美丽的、变幻着柔和色彩的天空。
她画得很专注,眼神锐利而平静。
金离瞳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在画布上涂抹着色彩。
百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凝固成一种奇特的平衡,没有凡俗的爱恨痴缠,只有相伴的习惯和深入骨髓的、无法割舍的共生。
他们不再谈论过去,也很少展望未来。
只是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在这座属于他们的城堡和玫瑰峡谷中,看着仙境的光影流转,看着星辰升起又落下。
文茜的画作堆满了城堡的多个房间,记录着他们的漫游,记录着仙境的变迁,也记录着她内心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却早已与金离瞳的力量和存在融为一体的复杂情感。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幸福团圆,也不是悲剧性的毁灭,而是一种超越了善恶、爱恨、甚至时间本身的,奇特而永恒的共存。
她是他的锚,让他狂暴的力量有了倾泻和守护的对象,避免了彻底失控的毁灭。
他是她的永恒,赋予她超越凡人的生命和视角,让她得以用艺术的方式,窥见和表达世界的本质。
他们互为镜像,互为枷锁,也互为唯一。
画笔在画布上舞动,色彩交织,逐渐构成一片迷离而富有生命力的湖光山色。
文茜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一抹弧度。
在她身后,金离瞳赤金的眼眸中,倒映着她作画的身影,以及那片为他们而盛放的、永不凋零的玫瑰海。
时光在此刻,仿佛真的成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