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刚在工位坐下,屁股还没坐热,旁边的同事小李就把椅子“刺溜”一下滑了过来,脸上是一种想笑、想同情又想八卦的扭曲表情。
“楚、楚哥……”小李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你快看,公司内部那个匿名八卦群,炸了!”
手机屏幕上,一个名为【墨氏茶水间 confidential】的聊天群正以每秒99+的速度刷新。
而最顶上,是一张不知道谁偷拍的照片,画质模糊却冲击力十足。
照片背景是墨予白家那个堪比米其林餐厅的奢华厨房,此刻却像刚经历了一场局部战争。墙壁上糊着红黄相间的粘稠物,一个顶级品牌的锅被烧得漆黑,正冒着袅袅青烟。
而他们那位永远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墨总,正穿着一条滑稽的粉色草莓围裙,灰头土脸地站在一片狼藉中央。他手里还举着锅铲,脸上黑一道灰一道,那双总是锐利得能杀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茫然和无辜,像一只被抓了现行、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大型犬。
照片下面,是已经疯了的聊天记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这是我们总裁?谁p的图,年终奖不想要了?!】
【回楼上,千真万确!我表姐的同学在墨总家当小时工,说他想做个西红柿炒蛋,结果忘了开抽油烟机,油温太高,一盘鸡蛋下去……轰的一声,锅都炸飞了!消防警报响彻整个别墅区!】
【我的天!为了追我们楚工,墨总这是打算先把自己祭天吗?】
【呜呜呜又好笑又心疼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可以继续用钱砸我,为什么非要用厨艺来伤害自己!这样的霸总给我来一打!】
楚灵盯着那张照片,又看着群里快速滚动的聊天记录,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想笑,觉得这男人蠢得无可救药;又觉得有点心酸,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男人,竟然会被一盘小小的西红柿炒蛋打败。
想生气,可对着那张灰头土脸的无辜照片,那股气又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这个男人,到底还能做出多少超乎他想象的事情?
就在他心绪不宁时,手机“嗡”地一声震动,屏幕上跳出来电显示——墨予白。
楚灵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
“下班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还有点干涩。
“……嗯。”
“那个……”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你今天……能不能来我这里吃饭?我……我学了一天,做了一桌子菜。”
楚-灵几乎能透过听筒,想象到他此刻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他本来想用最冰冷的话拒绝。
可脑海里,那张穿着草莓围裙、灰头土脸的照片又一次浮现出来。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像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想去看看,亲眼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能把事情搞砸到什么地步。
“……地址发我。”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
电话那头,是长达三秒的死寂。
随即,是墨予白几乎是欣喜若狂、连呼吸都乱了的急促声音:“不用!我马上去公司楼下接你!你等我!”
半小时后,楚灵坐在了墨予白家那张能坐下二十个人的巨大餐桌前。
他看着桌上的“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是一场……灾难。
西红柿炒鸡蛋,红是红,黄是黄,但鸡蛋被炒成了焦炭,西红柿还泛着生,像一场烹饪事故的犯罪现场。
可乐鸡翅,通体黢黑,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焦糖和绝望混合的甜腻气味,仿佛不是用可乐,而是用石油烧的。
清炒西兰花,颜色倒是绿,但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地趴在盘子里,显然是水煮时间过长,灵魂都煮没了。
唯一能看的,是那碗紫菜蛋花汤,至少汤是清的,蛋花也飘着。
墨予白局促地站在桌边,身上那条滑稽的草莓围裙还没脱,双手在围裙上紧张地搓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尝尝?”
楚灵拿起筷子,在几盘菜之间逡巡了半天,最后,视死如归地夹起了一块西兰花。
放进嘴里。
淡的,没放盐。
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又夹起一块黑炭般的鸡翅。
牙齿刚碰到,一股甜到发齁的味道就在口腔里炸开,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苦。他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吞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最后,他的筷子,伸向了那盘卖相最惨烈的西红柿炒鸡蛋。
“别吃那个!”墨予白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那个……鸡蛋爆炸了,我没捡干净,怕里面有蛋壳!”
楚灵:“……”
他放下筷子,默默地拿起汤勺,盛了一碗汤。
幸好,汤的味道是正常的,大概是厨房里唯一幸存的、由速食紫菜包贡献的奇迹。
看着楚灵只喝汤不吃菜,墨予白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高大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很难吃,对不对?”他挫败地垂下头,声音里满是沮丧。
“没有。”楚灵放下汤碗,看着他,“只是……味道有点特别。”
“你不用安慰我。”墨予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
那个在商场上说一不二、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一顿失败的晚餐,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楚灵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又酸又疼。
他拿起筷-子,重新夹起那块他自己都嫌弃的、黑乎乎的鸡翅,在墨予白震惊的注视下,放进嘴里,认真地咀嚼起来。
“其实,还好。”他咽下去,抬头看向墨予白,“就是可乐放多了,下次少放一点,火也小一点。”
他又尝了一口蔫了吧唧的西兰花。
“这个,下次记得放盐。”
最后,他看着那盘“爆炸”的鸡蛋。
“至于这个……下次,记得先把鸡蛋打在碗里,搅匀了再下锅。”
墨予白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着那些连他自己都无法下咽的“黑暗料理”,还一本正经地给出改进意见。
他的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点点地红了。
“楚灵……”
“吃饭。”楚灵打断他,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没放盐的西兰花,“别浪费了。”
那天晚上,那几盘卖相和味道都一言难尽的菜,被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墨予白要去洗碗,被楚灵一把拦住。
“你别去了,我怕你把厨房水管也给炸了。”楚灵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面无表情地吐槽。
墨予白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楚灵熟练地清洗着餐具。厨房温暖的灯光洒在他清瘦的背影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这一刻,这个冰冷空旷得像酒店的房子,才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温度。
墨予--白再也忍不住,从身后,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他的腰。
楚灵的身体瞬间僵硬。
“别动。”墨予白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清香,还混杂着一丝没散尽的油烟味。
楚灵攥着洗碗布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有挣扎。
洗完碗,楚灵擦干手,转过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墨予白,我们谈谈。”
“好。”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像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商业谈判。
“你之前说的,要重新追求我,还算数吗?”楚灵先开口。
“算数。”墨予白立刻坐直了身体,回答得毫不犹豫,“每一句,每一个字,都算数。”
“好。”楚灵点点头,“那作为被追求的一方,我有权提几个要求吧?”
“你说,多少都行。”
“第一,收起你那套用钱砸人的把戏。送房子,包餐厅,还有那些昂贵的礼物,我不稀罕,更觉得是羞辱。”
墨予白的脸色白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好。”
“第二,不准再调查我,侵犯我的隐私。想了解我什么,你自己张嘴来问。”
“好。”
“第三,”楚灵的语气冷了下来,“不要再干涉我的社交。我有交朋友的权利,和谁吃饭,和谁聊天,是我的自由。你再敢像昨天那样动手,我们就彻底完了。”
提到季晨,墨予白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但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好。”
“最后一点,”楚灵看着他,一字一句,像在宣判,“墨予白,请你立刻停止你那种愚蠢又可笑的小学生式追求!”
他再也忍不住,把所有的怨气都倒了出来:“在全公司面前搞那些霸道官宣,送那个画风清奇的保温杯,用威胁的语气逼我吃饭……你是在追人,还是在巡视你的领地?你觉得很浪漫吗?不,我只觉得困扰、尴尬,和无地自容的羞耻!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惊天动地的宣告,更不是你强行安排好一切的控制!”
墨予白被他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在对楚灵好,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主权。却没想到,这些行为,在楚灵看来,只是“小学生式”的困扰和羞辱。
他彻底茫然了。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问。
“我不知道。”楚灵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只知道,正常的感情,应该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的基础上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关心,而不是一场又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
说完这些,楚灵站起身。
“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墨予白也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沉默。
到了楼下,楚灵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楚灵。”墨予白突然叫住他。
“嗯?”
“季晨送的那个望远镜……你很喜欢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涩。
楚灵动作一顿,如实回答:“嗯,挺喜欢的。”
墨予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丝绒盒子,递给楚灵。
“这个,送你。”
楚灵打开一看,里面是对精致的铂金袖扣。造型是一颗小小的、放射着光芒的星星,星星的中央,镶嵌着一颗极细小的碎钻,在昏暗的车内闪着微光。
“我不是说了……”
“这不是用钱砸你!”墨予白打断他,语气有些急切,“这是……我母亲早年的设计稿,我找人做出来的。她说,这颗星星,叫‘启明星’,是黎明前最亮的一颗星,能指引方向。”
他的话语笨拙,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真诚。
“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你自己的方向,而不是被我……被任何人影响。”
楚灵看着那枚胸针,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他收下胸针,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推门下了车。
看着楚灵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墨予白在车里坐了很久。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他让秦昊找来的《追妻宝典108式》,他烦躁地划了几页,上面写的“霸道壁咚”、“深情告白”、“惊喜礼物”……全都被楚灵刚刚否决了。
他把手机扔到副驾,拨通了傅青辰的电话。
“出来喝酒。”
“哟,墨大总裁,这么晚了还约我?追妻成功,要庆祝了?”电话那头传来傅青辰欠揍的调侃声。
墨予白靠在椅背上,看着楚灵家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声音听起来无比沮丧。
“……失败了。”
电话那头的傅青辰,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狂笑:“哈哈哈哈!我就说你那套行不通吧!怎么样,被骂了?”
墨予白没理会他的嘲笑,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请教的语气问:
“她说我像个小学生。你告诉我,追人第二课,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