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那冷硬的态度和那不留丝毫转圜余地的话语,让赫连勃脸上的倨傲终于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难以置信。
他身为北漠副使,即便在王庭,各部首领也要给他几分薄面,何曾受过一个“戴罪皇子”如此直白的顶撞?尤其还是在大雍的地界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六皇子殿下!”赫连勃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粝和威胁,“我北漠使团代表王庭而来,是为两国邦交!殿下如此待客,就不怕寒了盟友之心,影响陛下与我北漠可汗的盟约吗?”
他试图用“邦交”、“盟约”这样的大帽子来压人。
然而,萧景珩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赫连副使言重了,邦交之道,在于相互尊重,而非恃强凌弱、喧宾夺主。若贵使团连基本的驿馆规矩都不能遵守,动辄以盟约相胁,本皇子倒要怀疑,北漠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结盟,还是为了示威?”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直接将赫连勃的威胁顶了回去,反而将“破坏邦交”的潜在罪名轻轻巧巧地反扣在了北漠使团的头上。
“你!”赫连勃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他身后那些北漠骑士也躁动起来,手按上了弯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沈知微,悄无声息地来到萧景珩身侧稍后的位置,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殿下,北漠正使未露面,意在纵容副使试探。不宜久峙,当速决。”
萧景珩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明白,与一个副使在驿站门口纠缠,有失身份,也正中对方下怀。
他不再看那气得浑身发抖的赫连勃,目光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驿丞,语气恢复了平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驿丞,按规制办事,引本王的人入院安置,北漠使团自有其住处,好生接待,不得怠慢,亦不可逾制。”
“是!是!下官遵命!”驿丞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下,赶紧指挥驿卒上前,为萧景珩的车队引路。
萧景珩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登车。那份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回击都更让赫连勃难堪。
“站住!”赫连勃怒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阻拦。他身边的几名北漠骑士也策马向前几步,隐隐有合围之势。
“锵——!”
几乎是同一时间,护卫萧景珩的边军动作整齐划一,战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映着夕阳,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惨烈杀气骤然爆发,牢牢锁定了那几名北漠骑士。
这些将士们眼神凶悍,仿佛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任何敢于冒犯殿下之人撕碎。
那几名北漠骑士虽也是精锐,但面对这股纯粹由杀戮凝聚起来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勒紧了马缰,气势为之一窒。
赫连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气惊得心头一跳,到了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皇子,并非京都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而是在边塞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他身边的这些护卫,是真正敢拼命、也能拼命的悍卒。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驿站内快步走出一人,身着北漠文官服饰,面容精瘦,眼神灵活,他一把拉住赫连勃,对着萧景珩离去的背影高声笑道:“六皇子殿下请留步!在下北漠正使阿古拉,手下人粗鄙无礼,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勿要见怪!”
这人出现得恰到好处,语气看似谦恭,实则打断了萧景珩离开的步伐,也给了赫连勃一个台阶下。
萧景珩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阿古拉正使,管好你的人,我大雍的规矩,不是用来讨价还价的。”
他没有接受道歉,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随即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车队在边军杀气腾腾的护卫下,井然有序地驶入驿站,占据了那座最好的院落。整个过程,再无一北漠人敢出声阻拦。
赫连勃脸色铁青,看着消失在院门后的车队,拳头紧握,骨节发白。阿古拉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变得幽深。
“好一个六皇子萧景珩……”阿古拉低声自语,“看来,我们都小瞧他了。云中一役,遭遇惨败,看来并非侥幸。”
院落内,林文渊松了口气,低声道:“景珩,方才好险。”
萧景珩神色平静,看向沈知微:“微微,你觉得呢?”
沈知微淡淡道:“北漠试探之意明显,那位正使阿古拉,比副使赫连勃难缠得多。今日虽暂时压住了对方气焰,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殿下,回京之路,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萧景珩望向京都方向,目光深邃:“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想玩,本王奉陪到底。”
这抚远驿的风波,如同一个信号,宣告着萧景珩的回归,注定不会风平浪静。暗处的眼睛,敌意的试探,都已悄然登场。
而这场漫长的归途,本身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