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走近时,沈知微正半蹲在地上,指着刚砌好的火墙烟道底部,对工匠头领急切地解释:“这里的进风口还要再扩大一分,对,就是这样,要确保冷空气能从下面顺利进来,热了之后才能从上面的烟道和排风口出去,形成循环……”
她鬓角散落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旁,专注得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还是工匠头领先看到了萧景珩,慌忙要起身行礼:“殿下……”
萧景珩抬手虚按,止住了他的动作,目光落在沈知微仰起的脸上。离得近了,她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嘴唇也有些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里面跳动着全副心神都被占据后的兴奋与疲惫。
“殿下?”沈知微这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起得太猛,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萧景珩直接出手扶住她胳膊时顿住,虽眉头微蹙,语气是一贯的平稳:“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提到她的“大工程”,沈知微立刻把刚才那点晕眩抛到脑后,语速飞快,“殿下你看,这火墙已经砌好了,通风口也按图纸改好了,现在就等泥浆干透,最快明天,最晚后天,就能第一次试运行了。”她指着那间低矮古怪的砖房,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仿佛那是什么精妙的艺术品。
萧景珩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扫过砖房,微微颔首:“甚好。”
一旁的卓尔忍不住插话,带着点调侃:“沈姑娘,您这‘烘干房’若是真成了,可是解决了军中一大难题。不过,您这为了它,可是连我们殿下都顾不上了,殿下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了。”
沈知微一愣,脸上瞬间浮起一丝窘迫和歉意,看向萧景珩:“啊?我确实不知道殿下你来了。”
“无妨。”萧景珩打断她的道歉,目光在她略微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语气不容置疑,“进展既已知晓,此处工匠自有章法,你随我来。”
“啊?去、去哪里?”沈知微还没从她的烘干房思绪里完全抽离。
萧景珩已经转身,撂下两个字:“用膳。”
沈知微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胃里空空,抬头看看天色,竟已近正午。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尚未完全收尾的通风口。
卓尔立刻笑道:“沈姑娘放心,这儿有我和工匠们盯着,保准误不了您的事。殿下可是特意过来‘关怀下属’的,您总不能让殿下白跑一趟不是?”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沈知微脸上微热,不敢再耽搁,连忙小步跟上已经走出几丈远的萧景珩。
走出小院,喧嚣稍减,萧景珩的步伐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些许。
他侧目看了眼身旁默默跟着,眼神却还忍不住往小院方向飘的沈知微,淡淡道:“做事当全力以赴,亦需张弛有度。你若累倒了,这烘干房便真是建成了,又有何用?”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沈知微心头一跳,涌上一股暖流。她宛然一笑道:“是,殿下,殿下说的正理,只一想到可能快要成功了,就睡不着,也吃不下,就想着把成品制作出来。”
“胡闹。”萧景珩眉头微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岂能如此不爱惜?”
沈知微偷偷抬眼瞟了他冷硬的侧脸一眼,心里嘀咕:这古人训话都这么引经据典的吗?
“哦……”她乖乖应了一声,没敢反驳,这硬邦邦的关心她还是收到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院落时,他忽然又开口,像是随口一问:“若此次……仍不成,你待如何?”
沈知微脚步一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那就再想别的办法。蒸煮不行,风干不行,热风烘干若还不行,我就试烘烤,试压榨……总能找到法子的。殿下,《尚书》有云,‘惟日孜孜,无敢逸豫’。我不敢懈怠,也不会放弃。”
她引用了一句古文,试图让自己的决心听起来更有分量,也让他明白自己的决心。
萧景珩闻言,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脸庞虽带倦色,但那眼神里的执拗和光亮,却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几分。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嗯。”他收回目光,依旧是那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比刚才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温和,“先用膳。”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和谐的同行。
卓尔远远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