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到来,犹如一剂强心剂,稳住了战士们浮躁和不安的心。
然而,冰冷的现实并未改变——城外是数万如狼似虎的戎狄大军,城内守军仅万余,且士气、装备参差不齐。
来不及休整,甚至来不及处理肩头崩裂的伤口,萧景珩只在郡守府简单听取了郡守李大人和副将周将军的汇报,便立刻登上了城墙。
沈知微紧随其后,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裙,发髻简单挽起,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城墙之上,硝烟弥漫,血迹斑斑,守军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与紧张,但在看到萧景珩的瞬间,他们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殿下!”
“是殿下!”
低沉的、带着希望的声音在城头蔓延。
萧景珩目光沉静,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面孔,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将士们,辛苦了,我与你们同在。”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城头守军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他仔细查看了城防布置、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的储备,又眺望城外戎狄联营的布局。
戎狄的主营设在西北方向,正对着苍风谷,而对云中郡城的围困,则显得并非铁板一块,东南方向兵力相对薄弱。
“他们在等。”萧景珩对身边的沈知微、李郡守和周副将低声道,“等苍风谷彻底被攻破,等我们军心溃散,或者……等我们主动出击,自投罗网。”
“殿下,我们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半月,箭矢等消耗也很大。”李郡守忧心忡忡。
“半月……”萧景珩沉吟,目光再次投向苍风谷方向,那里的火光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些,他的心也随之沉了沉。王奎他们,恐怕……
沈知微忽然开口,声音清越:“殿下,诸位将军,戎狄看似势大,但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各部族之间素有嫌隙,此次联合入侵,无非是为了财帛子女,我们或可从此处着手。”
萧景珩看向她:“细细说来。”
“戎狄联军以王庭直属军队为核心,三大部落为辅。据暗卫之前的情报,三大部落中的乌洛兰部与王庭矛盾最深,其首领贺逻鹘野心勃勃,此次出兵并不积极,驻扎位置也相对靠后,在联营的东南侧。”沈知微的手指在城垛上虚画着,“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贺逻鹘……更‘消极’一些。”
萧景珩眼中精光一闪:“离间?”
“不止。”沈知微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派人秘密接触乌洛兰部,许以重利,或暗示王庭有意在此战中消耗他们的实力;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震慑敌人、也能让摇摆者看到我们实力的胜利。”
周副将皱眉:“沈姑娘,道理我们都懂,可如今我们被困孤城,如何取胜?主动出击风险太大。”
“不是大规模出击。”沈知微目光灼灼,“是夜袭,目标就是东南角相对薄弱的包围圈,最好是能打击到与乌洛兰部相邻的王庭部队。动作要快,要狠,打完即退。目的不在于杀伤多少,而在于制造混乱,只需要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我们仍存有利齿,并且,我们清楚他们的软肋在哪里。”
萧景珩听完,久久凝视着城外连绵的敌营,沉思着计划可能性,半晌,猛地一拍城墙:“好,就依此计!”
他立刻下令:“周将军,你挑选五百敢死之士,人衔枚,马裹蹄,子时出发,目标东南角敌营,以火为号,烧其粮草辎重,制造混乱,不可恋战,一击即回!”
“末将领命!”周副将精神一振,立刻下去准备。
“知微,”萧景珩又看向沈知微,“联络乌洛兰部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尽管调动暗卫。记住,安全第一。”
“我明白。”沈知微重重点头。
是夜,子时。
云中郡城东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五百黑衣黑甲的敢死之士如同鬼魅般潜出,融入沉沉的夜色。
萧景珩和沈知微并肩站在东南角的城楼上,紧紧盯着远方。城墙上火把稀疏,以免暴露目标。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彼此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戎狄营地里隐约传来的巡夜声。
忽然,东南方向的敌营深处,猛地窜起一道冲天的火光!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喊杀声、惊叫声、号角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整个东南角敌营乱成一团!
“成功了!”城头有人低呼。
萧景珩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混乱持续了约半个时辰,逐渐平息。又过了许久,吊桥再次放下,周副将带着浑身浴血、但眼神亢奋的敢死队回来了,人数少了近三分之一,但带回了烧毁敌军部分粮草、斩首数百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他们确认,混乱中,相邻的乌洛兰部营地始终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殿下,乌洛兰部……果然有异心!”周副将激动地汇报。
萧景珩与沈知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希望。
“辛苦了,带兄弟们下去好好休养,重赏!”萧景珩拍了拍周副将的肩膀。
他转身,看向沈知微:“接下来,看你的了。”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正式开始。她需要将这场小小的胜利,以及暗卫可能搜集到的关于王庭意图的“证据”,巧妙地传递给那位心怀鬼胎的贺逻鹘。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远方,苍风谷方向的火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彻底熄灭了。
王奎和他的三千朔风营,或许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萧景珩若有所感,望向那个方向,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坚持住啊!等我。
天,快亮了,而更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