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名暗侍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内,接过锦盒,领命而去。
书房内一时静默下来,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沈知微看着萧景珩依旧微蹙的眉头,心知他仍在建议那“一触即分”的不豫,便主动将话题引回正事:“殿下觉得,这阿尔丹,或者说他背后的萨珊商会,究竟在图谋什么?若只是为了通过知味堂与你搭上线,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用的着这等下作手段。”
萧景珩收敛心神,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划动,沉吟道:“单纯的香料或干粮生意,利润虽可观,但未必值得他们如此冒险潜入北疆,甚至可能暴露身份。他们所图必然更大。或许是想借此建立一条稳定的渠道,将来便于输送更多……‘非常之物’。”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知微:“譬如,军械,情报,甚至……防卫图。”
沈知微心头一凛:“殿下是怀疑,他们想参与朝政?”
“或许吧,定是对我大雍有所图谋。”萧景珩语气转冷,“萨珊商会背景复杂,与西域诸国、乃至更西边的势力都有牵扯。他们此次主动找上知味堂,绝不仅仅是看中你我的‘矛盾’,更像是早有预谋,而你,微微,恰好成了他们选中的突破口。”
这时,书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方才离去的那名暗卫去而复返,手中捧着锦盒,神色凝重。
“殿下,沈姑娘。”暗卫单膝跪地,将锦盒呈上,“府中医官已查验完毕。此香并非简单的安神香,其中混入了极细微的‘幻梦萝’花粉。”
“幻梦萝?”沈知微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萧景珩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西域奇花,其花粉微量可致人精神放松,产生依赖;若长期嗅闻,剂量渐增,则会侵蚀神智,令人逐渐浑噩,最终心智受制,对持香者之言听计从,宛若傀儡。”
沈知微倒吸一口凉气,背后泛起一层寒意。吗啊,这可比烟草厉害多了,还制幻呢?这么神奇?
这阿尔丹,竟是存了如此恶毒的心思,想将她慢慢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艹!好狠的手段。”她眸中闪过厉色,“看来,明日这出戏,不仅要演,还要演得逼真,更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萧景珩接过锦盒,指尖内力微吐,盒内香粉瞬间化作齑粉。
他声音冷冽如冰:“既然他们送了这份‘大礼’,我们若不回敬,岂非失礼?微微,你明日依计行事,务必小心,我会让杨健在香炉中做好手脚。”
他顿了顿,看向沈知微,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幸好你警觉。”
若她真将此香用于安神,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知微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心中微暖,语气坚定:“殿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幻梦萝’我定会发挥其最大效应。”
翌日午后,知味堂后院厢房。
沈知微特意换了一身略显素净的衣裙,脸上施了薄粉,眼下刻意营造出些许青影,眉宇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与疲惫,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位因压力过大而心神耗损的柔弱女子。
嗯,妥妥的白莲花。
阿尔丹准时到来,身边跟着一位高鼻深目、身着西域服饰的中年男子,正是萨珊商会的管事,名为哈桑。
双方见礼落座,沈知微吩咐伙计上了茶点,姿态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阿尔丹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关切地问道:“沈姑娘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昨夜未曾安眠?那安神香可还合用?”
沈知微勉强笑了笑,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多谢周公子关心,香是极好的,只是我心中记挂着与商会合作之事,仍是难以安枕。殿下那边催得紧,若是办不好这差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话语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助和可怜。
哈桑管事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原官话,接口道:“沈姑娘不必忧虑,我们萨珊商会,诚意十足。价格,时限,都可以谈。” 他目光扫过沈知微,带着商人的精明与审视。
沈知微露出一丝心动,又有些犹豫:“不瞒二位,殿下要求的几味香料,数量不小,时限又紧,我知味堂本小利薄,实在是……唉,若非殿下严令,我也不敢贸然接触外邦商会。只是这价格……”
接下来的商谈,沈知微将一个小商户在面对大主顾压迫,又急于寻找出路时的谨慎、纠结与偶尔流露的贪婪,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时而对哈桑提出的“优惠”价格表示怀疑,时而又对阿尔丹的“仗义执言”报以感激的微笑,时而又因为萧景珩设定的紧逼时限而焦灼不已。
阿尔丹在一旁不时帮腔,言语间不断暗示萧景珩的“强横”与沈知微的“不易”,试图拉近双方的距离,博取她的信任。
期间,他还想故技重施,借递茶水的机会再次触碰沈知微的手背。
沈知微却像是受惊般猛地缩回手,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对不起!”沈知微脸色一白,慌忙起身,眼中瞬间盈满了水汽,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积压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我……我失态了。” 她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因长期压力而变得敏感脆弱。
阿尔丹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恼怒,但见她如此情状,也不好发作,只得强笑道:“无妨,无妨,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要惊慌。”
哈桑管事也皱了皱眉,但看沈知微这般状态,反而更确信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急需他们这根“救命稻草”,心中的疑虑倒是减轻了几分。
商谈继续,沈知微“情绪平复”后,变得更加“依赖”阿尔丹的意见,最终,在阿尔丹的“斡旋”下,她与哈桑初步达成了一个对知味堂看似极为有利,实则暗藏玄机的合作协议——价格低廉,送货时限宽松,但要求知味堂先行支付三成定金,且指定了数种较为稀有、来源敏感的香料。
“如此,便说定了。”沈知微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冷冽,“周公子,此次真是多亏了你。”
阿尔丹志得意满,笑道:“沈姑娘客气了,能帮到姑娘,周某荣幸之至。”
送走阿尔丹与哈桑,沈知微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锐利。
她走到窗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早已通过特殊渠道得知厢房内大致情形的萧景珩,从隔壁隐密的侧间踱步而出。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一丝轻松的笑意:“表现甚佳,沈老板今日这‘防狼术’,使得出神入化。”
沈知微见他出来,莞尔一笑:“殿下过奖。不过是尽了本分,没让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去。”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小得意,“而且,也没耽误正事,该套的话,差不多都套出来了。”
萧景珩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塞入她手中。
“这是?”沈知微疑惑。
“宫中秘制的润手香脂。”萧景珩语气淡然,眼神却飘向别处,“听闻……西域风沙大,商人手糙,莫要被他碰坏了皮肤。”
沈知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还在介意昨日阿尔丹碰她手的事,这瓶香脂,分明是别扭的关怀和标记所有物的意味。
她握紧微凉的瓷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在外杀伐决断、在内却会因为一点接触而暗暗吃醋的殿下,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成了月牙。
“殿下,”她声音带着笑意,轻轻柔柔,“您这醋,吃得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而且……还挺别致。”
萧景珩被她笑得耳根微热,强自镇定地瞪她一眼,却见女子笑靥如花,眸光璀璨,哪还有半分在阿尔丹面前的谨慎疏离?他心头那点窘迫瞬间化为无奈与宠溺,最终也只能跟着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