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健回归已是三日之后。
当日,不仅他回来了,还带了七八个男子,其中最亮眼的当属身着红衣、眉眼肆意的卓尔悦。
那红衣男子指尖转着枚磨得发亮的银质扳指,见院中人皆侧目,非但不收敛,反倒偏头冲杨健笑了笑,眉梢眼角的桀骜几乎要溢出来:“杨健,这就是你为殿下选的庭院?你是疯了么?”
杨健肩上还搭着件半干的灰布衫,显然是赶路赶得急,听见这话却只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谁都清楚,这红衣人是道上有名的“炮仗”一点就着,还下手狠,性子野,爱张狂,但偏偏脑子比谁都活,而且论起对殿下的忠诚,那必然是数一数二的。
“这是我的意思。”萧景珩撸下挽起的袖子,抬脚从厨房里走出,话语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我已被废,自然要过过布衣的生活。”
那红衣男子卓尔悦闻言,指尖转动的银扳指倏然一停,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肆意的目光在萧景珩身上打了个转。
“布衣生活?”他嗤笑一声,几步走近,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萧景珩挽起的袖口和沾了些许灶灰的衣摆,“殿下,您这双手握惯了朱笔,如今拿得起菜刀吗?”
杨健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萧景珩却已先一步抬手止住他。
“拿不起,所以才要学。”萧景珩语气平淡,目光掠过卓尔悦,看向他身后那七八个垂首肃立的男子,“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众人齐齐躬身,无人敢应声。
院中一时静默,只有风穿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卓尔悦却浑然不觉这微妙气氛,他凑近一步,几乎贴到萧景珩面前,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当真要在这破院子里了此残生?您可知如今朝中——”
“尔悦。”杨健终于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警告。
卓尔悦回头瞪他一眼,又转向萧景珩,眼底的桀骜稍稍收敛,换上一抹锐利:“三日前,兵部侍郎被罢黜,换上了二皇子的人。这还只是开始,殿下,他们正在清除您所有的旧部。”
萧景珩神色不变,只抬手拂去袖口沾上的一点灰尘。
“所以呢?”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卓尔悦,“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自然是重整旗鼓!”卓尔悦声音压得更低,却难掩激动,“我们在暗,他们在明。这偏僻小院正好作为据点,联络旧部,积蓄力量——”
萧景珩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浅,却让卓尔悦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
“杨健,”萧景珩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子,“去把厨房里温着的粥端出来,分给诸位兄弟。”
杨健应声而去。
卓尔悦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景珩转身走向院中石桌,从容坐下,仿佛方才谈论的不是朝堂风云,而是今晚的菜单。
“殿下!”卓尔悦忍不住跟上,“您难道就甘心——”
“甘心什么?”萧景珩打断他,抬手为自己斟了杯凉茶,“甘心从储君沦为布衣?还是甘心看小人得志,忠良受辱?”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可那双端茶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卓尔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殿下果然没有真的放弃。
这时杨健端着粥锅出来,浓郁的米香弥漫小院。
那七八个一路风尘仆仆的男子虽仍站着不动,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
萧景珩站起身,从杨健手中接过粥勺。
“放弃与否,不在嘴上。”他亲手盛了第一碗粥,递到离他最近的卓尔悦面前,“尔悦,你可知我为何选在此处?”
卓尔悦接过粗瓷碗,愣了一下。这院子地处渝县,还破旧偏僻,他一路走来时还在腹诽杨健失心疯。
“此地背靠芒山,前临驻军,更重要是那位如今便在此地。”萧景珩又盛了一碗,递给下一个侍卫,“更重要的是,此地是北疆与外交涉的必经之路。”
卓尔悦端着碗的手一顿,眼中蓦地迸出精光。
“殿下的意思是——”
“吃粥。”萧景珩打断他,目光扫过院中每一个人,“从今日起,诸位便是我这‘白衣’家中的护院仆从。
杨健是管家,尔悦——”
他顿了顿,看着那双瞬间亮起的、写满期待的眼睛。
“你就做个负责采买的小厮吧。”
卓尔悦张了张嘴,看着自己一身刺眼的红衣,又看看萧景珩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终只是狠狠舀了一勺粥塞进嘴里,含糊道:
“殿下这粥...…煮得真不怎么样。”
萧景珩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夜幕悄然降临,小院中点起灯火。
远处,京城的方向隐隐有钟声传来,沉郁悠长,共鸣着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
而在这偏僻小院里,一场以退为进的棋局,才刚刚摆开第一个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