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
两个字,清晰而坚定,掷地有声,在这诡异幽寂的石窟中轻轻回荡,竟盖过了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气息流动的微响。
沈萧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迎上沉落那双映着幽蓝光芒、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绝望、疯狂、探究,以及那一丝微弱的希冀,他都看得分明。而此刻,他用自己的眼神,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
沉落(落羽)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妖异光华下的面容看不出情绪。许久,他眼底那近乎疯狂的冷厉竟缓缓褪去几分,化作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冷的白雾,消散在阴寒的空气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并非牵引,而是轻轻覆上了沈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
指尖依旧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铠甲,流露出一种真实的疲惫,以及……一丝极淡的认可。
随即,他收回手,转身不再看那深潭和妖植,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与坦诚只是幻觉。“此地不可久留,阴寒之气侵体,于你无益。”
他率先向石门走去,步伐依旧平稳,却比来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沈萧最后看了一眼那株结着金红色果实的诡异植物,将其形态牢牢刻印在脑海,这才快步跟上沉落的脚步。
返回的甬 道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黑暗。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沈萧的心却不再像来时那般忐忑,反而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异常坚定的情绪。他知道了最坏的真相,却也看到了那一线微光,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身边之人那看似坚冰之下,或许也藏着一丝未曾完全冷却的……温度。
重新回到暖阁,关上暗道入口,窗外天光已然大亮,竟已是清晨。暖阁内的安神香早已燃尽,只余下清冷的空气,却让刚从那般诡谲环境中出来的两人,都感到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松弛。
沉落似乎耗神过度,脸色比下去时更加苍白,唇上几乎不见血色。他踉跄一步,伸手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闭目微微喘息。
沈萧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欲扶:“义父!”
“无妨。”沉落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声音低哑,“老毛病了。歇息片刻便好。”他顿了顿,睁开眼看向沈萧,目光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日所见,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半分。”
“萧儿明白。”沈萧郑重应下。
“去吧。”沉落挥了挥手,倦怠地倚回软榻,阖上双眼,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已耗尽。
沈萧看着他疲惫不堪的侧影,到嘴边关切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他默默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回到自己的别院,沈萧毫无睡意。他坐在案前,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石窟中的一幕幕——幽蓝的晶石、墨黑的深潭、妖异的植物、沉落手臂上蠕动的纹路,以及那株金红色的果实……
他知道,义父带他去那里,绝不仅仅是让他“见识”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托付秘密的信任,也是一种……将他彻底拉入这泥潭深处的宣告。
他们如今,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殇”了。
这个认知让沈萧感到沉重,却奇异地没有恐慌。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与有荣焉的感觉。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只能猜测和怨恨的棋子,他终于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拿起笔,凭着记忆,开始细致地描绘那株结着奇异果实的植物,标注其形态、色泽、周围环境的气息特点。他又将沉 落关于“蚀骨幽兰”特性、以及那“一线生机”的零星话语记录下来,与自己从古籍中学到的知识相互印证。
他不再是为了单纯地“解毒”或“缓解”,而是开始真正思考“驾驭”与“共生”的可能性。思路一旦打开,许多先前觉得匪夷所思、剑走偏锋的想法,此刻竟似乎都有了落地的依据。
他知道这很难,甚至可能希望渺茫。但当他想起黑暗中那只冰冷却给予他回握的手,想起那人问他“怕不怕”时眼底深处那一丝极淡的希冀,他便觉得,无论多难,都值得一试。
接下来的日子,沈萧变得更加忙碌。他依旧练剑、处理事务,但所有闲暇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株奇异植物的研究和推演中。他频繁出入连月楼的藏书阁,甚至动用少主的权限,调阅了一些更为隐秘古老的卷宗。
他去揽月阁请教的次数也更多了。有时是拿着自己新绘的图样去询问细节,有时是提出一些关于药性相生相克的大胆设想。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开始尝试着与沉落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探讨”。
沉落的态度依旧难以捉摸。有时他会对沈萧异想天开的想法报以冷淡的沉默,有时则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谬误和致命风险,但偶尔,在沈萧提出某个极其精妙甚至疯狂的思路时,他那深潭般的眼底会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欣赏。
这种无声的交流与碰撞,像是一种独特的默契,将两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沈萧能感觉到,自己在那人心中的分量,正在一点点加重。不再是那个需要提防、需要掌控的“容器”或“棋子”,而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有限度分享秘密、甚至能够提供些许意外思路的……特殊存在。
这种变化让他心悸,也让他沉溺。
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次的见面和交谈,会为那人一个难得的、不带讥讽的认可眼神而心跳加速,也会为他偶尔流露出的、真实的疲惫和痛苦而揪心不已。
一种炽热而纯粹的情感,如同地火般在他心底奔涌,几乎要破土而出。
而落羽,则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的小夫君为他殚精竭虑,看着那双向来冷硬的眼眸因为自己而绽放出专注而热烈的光彩,看着他在爱与理智、倾慕与警惕之间挣扎摇摆。
【小笼包:宿主,黑化值15%!爱意值已经65%了!他看你的眼神都快烧起来了!】 【落羽:嗯,我知道。】落羽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看着窗外正在与一位堂主交代事务、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揽月阁方向的沈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愉悦的弧度。
火候渐浓。
是时候,再添一把柴了。
他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来彻底点燃那压抑已久的心火,也让那最后一点黑化值,彻底清零。
毕竟,互相倾慕的恋人之间,总需要一些突破性的进展,不是吗?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远处那心不在焉的少年猛地回过神,担忧地望过来。
落羽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切算计,只留下一片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