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蓝彩蝶略显苍白的侧脸。
连续赶路多日，众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林昊体内那枚躁动的金丹雏形暂时平静下来，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楚嫣然和柳如烟已然靠在一边假寐，呼吸均匀。
林昊坐在篝火旁，并未修炼，目光落在对面抱膝而坐、眼神有些空茫的蓝彩蝶身上。
自从上次疗毒，他无意间触及她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后，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那寒毒……”林昊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并非天生，而是炼制某种丹药遭了反噬，对吗？”
蓝彩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只是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看到了一些碎片。”林昊坦诚道，“一个雨夜，一个丹炉，还有……一个人。”
篝火跳跃了一下，映得蓝彩蝶的眼眸明明灭灭。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昊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她却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黑暗的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节点。
“我出身于一个早已没落的医道世家，‘回春谷蓝家’。”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家族传承的《回春宝典》虽不算顶尖，但在医道一途上亦有独到之处。我自幼便显露出远超常人的医道天赋，被视为家族复兴的希望。”
“那年，我十六岁，筑基中期。他是‘青云剑宗’的内门弟子，名叫赵青云，在一次历练中身中奇毒‘蚀骨幽魂散’，命悬一线。他的师门束手无策，辗转求到了我们回春谷。”
说到这里，蓝彩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很英俊，天赋也好，是当时青云剑宗备受瞩目的天才。他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明亮，带着一种不甘命运的倔强。我……我当时年少，或许是被他那份‘倔强’打动，或许是医者的本能，我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蚀骨幽魂散，乃是上古奇毒，毒性阴寒歹毒，深入骨髓神魂，常规丹药根本无法化解。我翻遍了家族所有典籍，甚至偷偷潜入家族禁地，找到了一页残缺的古丹方——‘玄魄凝魂丹’。此丹据说能凝聚神魂，逆转阴阳，理论上正好克制那蚀骨幽魂散。但丹方残缺，主药‘玄阴冰魄’更是至阴至寒之物，极难操控，炼制过程凶险万分，一个不慎，丹毁人亡是轻，更可能引发阴寒反噬。”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我告诉了家族长辈，他们极力反对，认为风险太大，且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得。我也告诉了他……他当时握着我的手，眼神充满了感激与……信任。他说，他相信我，若这世间还有人能救他，一定是我蓝彩蝶。”
“就为了他这句话，为了他那所谓的‘信任’，我瞒着家族，偷偷收集材料。耗费了整整三年时间，历尽艰辛，才终于凑齐了炼制玄魄凝魂丹的所有辅药，并在极北冰原的万丈玄冰之下，找到了那枚核心主药——玄阴冰魄。”
蓝彩蝶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我选在家族后山一个废弃的炼丹洞府，偷偷开炉。我知道成功率很低，但我没有退路。丹成之时，引动了天地阴气，洞府外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我拼尽全部心神，操控着丹火，试图平衡玄阴冰魄那狂暴的阴寒之力……眼看丹药即将成型，异变发生了。”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丹方是残缺的！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味‘阳和之气’作为引子，来中和玄阴冰魄最后的爆发！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丹炉内的阴阳彻底失衡，玄阴冰魄的本源寒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破了丹炉的禁锢，反噬到我身上！”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仿佛灵魂都在一瞬间被冻结。我眼睁睁看着即将成型的丹药在眼前碎裂，化为齑粉。而那股恐怖的玄阴寒气，则如同附骨之疽，钻入我的经脉，侵蚀我的丹田，最终……盘踞在我的金丹之上，成了这纠缠我至今的‘玄阴寒毒’。”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带着一丝冰蓝光泽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我重伤垂死，躺在冰冷的丹房地上，灵力尽散，寒毒噬心。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却发现洞府门口站着一个人……是赵青云。”
蓝彩蝶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身上的蚀骨幽魂散，因为缺少最后的玄魄凝魂丹，并未完全根除，但似乎被某种秘法暂时压制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感激和信任，只有……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说……‘蓝姑娘，多谢你为我尽力。只是……你如今身中奇毒，恐怕……’”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我懂了。他嫌弃我了。嫌弃我这个为了救他而变成‘毒人’的废人。他甚至没有进来扶我一把，没有问我一句伤势如何，就那样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昏迷期间，青云剑宗花费巨大代价，请动了药王宗的一位长老，用另一种代价极大的方式，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而我这个失败的、身中寒毒的‘前’救命恩人，自然就成了一个不必要的麻烦，一个……污点。”
篝火旁一片死寂，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楚嫣然和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听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同情，有愤怒，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
蓝彩蝶抬起头，看向林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慵懒或冰冷的眸子里，却仿佛有冰层碎裂，流露出深埋的痛楚与一丝……自嘲。
“这就是玄阴寒毒的由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赌上了自己的一切，换来的是一身顽疾和一颗冰冷的心。是不是……很可笑？”
林昊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能想象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顶着家族压力，耗费三年心血，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人，最终换来的却是背叛与抛弃，那是何等的绝望。
这寒毒，折磨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心。
他忽然明白，为何她总是那般慵懒疏离，用毒辣的手段伪装自己。
那不是天性，而是用来自保的、鲜血淋漓的铠甲。
“不可笑。”林昊缓缓摇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可笑的，是那些有眼无珠、忘恩负义之辈。你的医道天赋，你的坚持，你的付出，从未有错。”
蓝彩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无杂质的清澈与肯定，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她偏过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低声道：“都过去了。”
但真的过去了吗？
那蚀骨的寒毒，那刻骨的背叛，真的能轻易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