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挂满了“婴孩”的树林,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陈九瘫倒在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空壳。冷汗浸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和灼痛的肺部。
他活下来了。
靠的不是力量,不是勇气,而是那句早已被遗忘的、冰冷的“规矩”。他亲手扼杀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怜悯,才从那片由悲伤编织的陷阱里,爬了出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林瑶。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精神崩溃的魔音灌耳,对她而言,只是一阵无意义的微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清澈的、倒映着这片荒芜世界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疼的迷茫。
陈九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依赖,是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无法言说的……隔阂。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握住了那口冰冷的棺材沿。
“走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他们继续前行。黑色的琉璃荒原,在他们脚下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就在陈九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片单调的、永恒的死寂中时,前方的“路”,到了尽头。
不是断裂,不是崩塌。
而是……彻底的消失。
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暗,像一道被神明用巨斧劈开的、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那黑暗,如此纯粹,如此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声音,一切……希望。
陈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悬崖的边缘,向下望去。
万丈深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在看到这片虚无的瞬间,被抽干了。
无路可走了。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宿命般的绝望,彻底压垮的时候,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轰鸣,从下方的黑暗深渊中,缓缓地,传了上来。
“轰……隆……”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次响起,都仿佛在撼动着这片空间的根基。
陈九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他看到了。
在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一块块巨大的、灰黑色的石板,正缓缓地,从虚无中,“浮”了上来。
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像一块块被随意丢弃的、破碎的积木。它们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彼此之间,隔着或远或近的距离。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通往对岸的“路”。
“轰……隆……”
又一声轰鸣。其中一块石板,开始缓缓地,旋转。另一块,则悄无声息地,向旁边平移了一段距离。还有一块,在旋转到一半后,竟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陈九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明白了。
这不是路。
这是一个……移动的、充满了随机性的、致命的……迷宫。
这是一个对平衡感、判断力,以及……运气的,极致的考验。
而他,一个右臂重伤、精神濒临崩溃的普通人,要如何带着林瑶,推着这口沉重的棺材,走过去?
这根本……不可能。
“轰……隆……”
石板,再次移动。一块离他最近的石板,缓缓地,飘到了他的面前,停了下来。它在“邀请”他。
陈九看着那块石板,又看了看身旁的林瑶,和那口该死的棺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没有选择,那就……创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口棺材,猛地,推上了第一块石板!
“哐当!”
棺材落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石板,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剧烈地,摇晃起来。
陈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拉着林瑶,一个箭步,也跳了上去!
脚踏实地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轰——!!!”
他脚下的石板,猛地,开始加速,朝着前方另一块石板,平移了过去!
“啊——!”
陈九发出一声惊呼,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一块地震的浮冰上,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想要用右臂去保持平衡,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
他的身体,猛地一歪,整个人,朝着那万丈深渊,摔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坠入那片无尽黑暗的瞬间,一只冰冷但异常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林瑶!
陈九猛地抬头,看到了林瑶的脸。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在这一刻,亮得惊人。那不是迷茫,也不是清澈,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专注。
她看着前方那块正在飞速靠近的石板,然后,拉着陈九,在两块石板交错的瞬间,猛地,一跃!
他们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抛物线。
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另一块石板上。
“轰隆——!”
身后的石板,在他们离开后,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黑暗深渊。
陈九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看着身旁依旧站得笔直的林瑶,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怎么知道,那块石板会移动?她是怎么判断出,起跳的最佳时机?
“轰……隆……”
前方的石板,再次开始移动、旋转、消失。它们像一群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充满了恶意的棋子,在黑暗的棋盘上,上演着一场致命的舞蹈。
“起来。”
林瑶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很轻,很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九愣住了。
然后,他看到,林瑶已经走到了那口棺材前,用她那看似柔弱的肩膀,独自地,将那口沉重的棺材,推向了下一块即将靠近的石板。
陈九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不再犹豫。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和林瑶一起,推着那口棺材。
接下来的路,是一场……疯狂的、与死亡的共舞。
林瑶,成为了他的“眼睛”。
她总能提前零点几秒,预判到哪块石板会移动,哪块石板会消失。她拉着陈九,在那些漂浮的、致命的岛屿之间,进行着一次次精准到毫厘的跳跃。
他们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他们的耳边,是石板移动时,那如同巨兽呼吸般的、沉闷的轰鸣。
陈九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他的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他所有的动作,都来自于本能,以及……那只紧紧地、拉着他的、冰冷的手。
他开始……依赖她。
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这个神秘女孩的手中。
“轰——!!!”
最后一次跳跃。
当他们落在对岸那坚实的、黑色的琉璃地上时,陈九感觉自己的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成功了。
他们过来了。
他抬起头,气喘吁吁地,看向身旁的林瑶。
她依旧站得笔直,呼吸平稳,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死亡之旅,对她而言,只是一场……轻松的散步。
陈九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完美得不像真人的脸,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心中的那个疑问,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