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偏殿的光线像是被浓墨浸过，只余下几盏长明灯在墙角挣扎，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
墙壁上悬挂的铁链与戒鞭泛着森然寒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灵力威压交织的肃杀气息，每一步踏在石面上，都能听见清晰的回响，在空旷的殿内荡开，格外刺耳。
王凡跟着那名面色紧绷的内门执事踏入殿内时，目光已快速扫过全场。
主位之上，铁面长老端坐如一尊冰雕，那张毫无表情的冷硬面庞在灯影下更显威严，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带着能洞穿人心的威压，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看得通透。
他下首侍立着两名执法弟子，气息沉凝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隼，显然是执法堂精挑细选的好手。
而殿右侧站着的两人，让王凡眸色微沉。
一人身材矮壮，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光下若隐若现，正是吴仁德的心腹疤面虎——此刻他低着头，看似恭敬，眼角的余光却频频瞟向王凡，藏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另一人则是双臂环抱，嘴角噙着讥诮笑意的赵峰，见王凡进来，他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弟子王凡，见过铁面长老。”王凡敛去心绪，对着主位抱拳行礼，声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
铁面长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那目光像是淬了冰的利刃，带着审视的锐利：
“王凡，今日午时，你与孙大力、柳小翠，是否曾出现在黑风谷入口的乱石林区域？”
“是。”王凡坦然应下。他清楚，秘市虽不合规矩，却也算不上禁忌，宗门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触碰底线，坦然承认反倒是最好的态度。
“有人举报，”铁面长老的目光转向疤面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在该区域与不明身份者交易，所涉物品疑似剧毒之物。可有此事？”
“铁面长老明鉴！”疤面虎立刻上前一步，躬身时腰弯得极低，声音里刻意掺了几分惶恐，
“弟子今日恰好在附近巡查，亲眼瞧见王师叔祖在角落与一戴斗笠的摊主密谈，还递过去一个玉瓶！那瓶子虽没瞧得太真切，但弟子在外门杂物堂见过陈青用类似的瓶子装‘腐心散’！而且那摊主接过瓶子后神色慌张，付了灵石就匆匆走了！”
“弟子担心师叔祖年轻，或是被奸人蒙骗，或是…或是一时行差踏错，才斗胆举报，绝无半分构陷之意！”
这番话看似句句为“担忧”，实则字字诛心——既点明了“剧毒”，又扯上了陈青，还隐隐暗示王凡“行差踏错”，几乎要将“交易毒物”的罪名钉死在王凡身上。
“王凡，你有何话说？”铁面长老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凡身上，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涌来。
“铁面长老，”赵峰突然嗤笑一声，插话时语气阴阳怪气，“王师叔祖可是宗主亲传的混沌灵根天才，怎么会瞧得上‘腐心散’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依我看，定是有人嫉妒师叔祖的才华地位，故意栽赃陷害！师叔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话看似在为“王凡开脱”，实则暗藏机锋——既强调了王凡的“特殊身份”，暗示其可能恃才傲物、行事不端，又把“栽赃陷害”的帽子往疤面虎头上一扣，搅浑水的意图昭然若揭。
显然，他不在乎王凡是否真的交易毒物，只想借执法堂的压力给王凡添堵，最好能让其名声受损。
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铁面长老沉默着，目光在王凡、疤面虎与赵峰之间流转，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只有那越来越沉的威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王凡心中冷笑。吴仁德的狗和赤阳宗的棋子，倒真是配合默契。
一个唱白脸坐实罪名，一个唱红脸搅乱视线，无非是想借执法堂的手打压自己——能定罪最好，定不了罪，也要让自己沾上“私贩毒物”的污点，在宗门内失了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铁面长老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
“回禀长老，弟子确实去了乱石林。外门弟子私下互通有无，用闲置之物换些修炼资源，虽不合规矩，却也并非罕见，宗门想来也知晓一二。至于疤面虎师兄说的‘剧毒之物’……”
话音顿转，王凡的目光陡然转向疤面虎，语速陡然加快，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般砸出：
“敢问疤面虎师兄，你既说‘亲眼所见’，那玉瓶是何模样？瓶身有何标记？那摊主是高是矮、面有何特征？你们交易了多少灵石？你当时站在何处？距离多远？光线如何？敢不敢以道心起誓，你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分夸大、臆测，更未曾受人指使？！”
最后“道心起誓”四字，王凡几乎是一字一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疤面虎心上！
疤面虎脸上的刀疤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慌乱！他哪敢起誓？
今日之事本就是吴仁德的吩咐——远远瞧见王凡在秘市交易，便借题发挥，把“腐心散”扯出来，目的是把王凡拖到执法堂刁难一番，能挖出点把柄最好，挖不出也能恶心恶心他。
至于玉瓶模样、摊主特征、交易灵石数……他根本没看清！
“我…我…”疤面虎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在王凡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铁面长老冰冷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当时…距离是有点远…光线也暗…瓶子看着…有点像陈青用过的…标记没看清…摊主戴着斗笠…没瞧见脸…”
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几乎没了底气，之前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荡然无存。
王凡不再看他，转回头对着铁面长老，语气恢复平静，却添了几分被污蔑的沉痛：
“长老明察。弟子初入宗门，深知根基浅薄，唯有勤修苦练方能立足，怎敢沾染此等阴损毒物自毁前程？今日去秘市，不过是想把些用不上的低阶矿石、残次灵草换些灵石，好买些丹药辅助修炼。所交易之物皆是寻常物件，绝无违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疤面虎和眼神闪烁的赵峰，声音陡然铿锵：
“若长老不信，弟子愿即刻打开储物袋，请长老查验！更请长老彻查，究竟是谁指使疤面虎师兄恶意构陷同门，扰乱执法堂公正！此风若长，宗门弟子人人自危，何谈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先点出秘市交易的普遍性质，再以连珠质问戳破疤面虎证词的漏洞，接着坦然清查以示清白，最后更将矛头指向幕后黑手，站在“宗门大义”的高度，既洗清了自己，又反击了对手。
铁面长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锐利的目光在王凡脸上停留片刻后，又扫过冷汗涔涔的疤面虎和眼神躲闪的赵峰，殿内那凝如实质的压力悄然散了几分。
“哼！”一声冷哼从铁面长老口中传出，如同冰珠坠玉盘，清越却带着寒意，震得疤面虎身子一哆嗦。
“疤面虎！”铁面长老的声音陡然转厉，“你举报不实，言辞夸大，扰乱执法堂秩序！罚俸三月，思过崖面壁十日！即刻执行！”
“是…是！弟子知错！谢长老开恩！”疤面虎如蒙大赦，哪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磕了个头，转身就往外走，经过王凡身边时，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却被王凡冷冷瞥回，吓得他一个趔趄，加快脚步消失在殿外。
铁面长老的目光又转向赵峰：“此件事了，你还有事？”
赵峰脸上的讥诮早已不见，换上一副尴尬的笑：“没…没事了，弟子告退。”他狠狠瞪了王凡一眼，满是不甘地转身离去。
殿内很快只剩下王凡、铁面长老和两名执法弟子。
铁面长老重新看向王凡，目光依旧冰冷，却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王凡，宗门有宗门的规矩。秘市虽非大恶，却鱼龙混杂，易生事端。你身份特殊，更当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
“弟子谨记长老教诲。”王凡躬身应道，心中却暗自警惕——铁面长老这话，不像是单纯的告诫。
“嗯。”铁面长老微微颔首，似要结束这场问询。
可就在王凡准备行礼告退时，铁面长老的目光突然动了动，像是无意般扫过王凡胸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身外之物，若无法驾驭，反受其累。有些东西…沾上了，便是因果，是麻烦。好自为之。”
王凡心头猛地一震！
铁面长老也察觉到了？！
他这话，分明是在说那个黑色木匣！连执掌刑罚、向来公正严明的执法长老都如此讳莫如深，甚至带着警告的意味……这木匣背后的麻烦，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弟子…明白。”王凡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应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去吧。”铁面长老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王凡再次行礼，转身退出偏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发现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
这场问询看似有惊无险，甚至反将了对手一军，但铁面长老最后那句警告，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那只神秘的黑色木匣上。
刚走出执法堂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两道身影就急切地迎了上来。
“小师叔！你没事吧？铁面长老没为难你吧？”柳小翠的小脸满是焦急，大眼睛红红的，显然刚才在外面担心坏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用棉布裹着的汤盅，“我刚才想进去等你，被执事师兄拦住了……”
“是啊小师叔！”孙大力也瓮声瓮气地嚷嚷，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蒲扇大的手紧紧攥着，
“疤面虎和赵峰那两个王八蛋没给你使绊子吧？要是他们敢乱来，俺现在就去掀了他们的摊子！”
看着两人毫不掩饰的关切，王凡心中的寒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拍了拍柳小翠的头：“没事，就是一场误会，已经说清楚了。”
“太好了！”柳小翠长舒一口气，破涕为笑，献宝似的把汤盅递过来，“执法堂里肯定又冷又吓人，快喝点‘安神养元羹’压压惊！我刚才又去膳房热过了，还是温的呢！”
温热的汤盅透过棉布传来暖意，熨帖着王凡紧绷的心神。
孙大力也咧嘴笑起来：“没事就好！走走走，回厚土峰去！今天这事太晦气，晚上俺去弄点好酒好肉，给你去去晦气！”
被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离开执法堂区域，王凡听着柳小翠的叮嘱和孙大力豪迈的许诺，心中感慨——无论外界有多少风刀霜剑，身边总有这样纯粹的温暖。
他低头喝了一口养元羹，清甜温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们转过一道回廊，即将走出执法堂范围时，王凡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那远超常人的灵觉，清晰捕捉到两道隐晦而阴冷的目光，正从远处假山的阴影里射来，像毒蛇般死死锁定着他。
一道目光怨毒刻骨，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是刚刚被罚的疤面虎。
另一道目光则更加深沉、阴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算计——那是外门长老吴仁德！
王凡没有回头，只是握着汤盅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吴仁德……果然是他。
这场构陷的幕后黑手，终于露出了尾巴。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和孙大力、柳小翠谈笑风生，仿佛毫无察觉，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假山阴影里，吴仁德捻着山羊胡，三角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低声对身旁的疤面虎吩咐道：
“给我盯紧他。还有…那个盒子…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什么。”
疤面虎连忙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是，长老！”
风穿过假山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