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巨大的湮灭坑洞如同大地被剜去的眼窝,空洞地凝视着被硝烟和晶尘遮蔽的残月。
坑洞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着银白冻结与暗紫腐蚀的恐怖纹理,无声诉说着刚才那场神魔反噬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湮灭后的冰冷余烬,吸入肺腑,带来一种灵魂被冻结的刺痛。
更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月夜灵魂彻底消散后的虚无气息,如同烧尽纸张后残留的灰味,带着终结的绝望。
在这片绝对死寂的战场边缘,一堆被能量风暴摧残得如同破败鸟巢般的水晶碎屑深处。
一点微弱、混乱、却顽强挣扎着的三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透射出来。
光芒的源头,是那枚本该在湮灭风暴中彻底消散的“错误”光茧。
此刻,它表面的半透明薄膜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三色光芒影风的暗金、月夜的银紫、采儿烙印的暗红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混乱地冲突、交织、闪烁。构成光茧的能量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光茧内部,那个蜷缩的、由纯粹时空法则构成的模糊光影轮廓,似乎也到了极限。
它的形态不再稳定,时而模糊地凝聚成蜷缩的胎儿状,时而又溃散成一片摇曳不定的光雾。
每一次形态的剧烈波动,都让光茧表面的裂痕加深一分,光芒也随之黯淡一分。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消散的恐惧,化作微弱的能量涟漪,在光茧内部无助地荡漾。
就在这新生的存在即将彻底湮灭于虚无的刹那——
嗡!
光茧深处,那点由影风彻底透支时空本源、于绝对“无”中强行催生的、纯粹时空法则的“种子”,似乎感应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爆发出了最后的挣扎!
这一点微弱的时空本源核心,如同即将溺毙者最后的本能扑腾,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汲取着光茧内残留的所有混乱能量——影风的神血碎片、月夜的月蚀气息、采儿荆棘烙印的残渣!
汲取的过程如同自杀!三种截然不同、彼此冲突甚至互相湮灭的能量,被强行塞入那点脆弱的时空核心!
核心瞬间被撑大、扭曲、布满裂痕!光茧表面的三色光芒混乱地暴涨、冲突,发出濒临解体的细微嗡鸣!
就在那点时空核心即将被三种冲突能量彻底撑爆、同归于尽的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命运齿轮咬合的脆响。
光茧表面,一道最深的裂痕处,一只极其微小、近乎透明、由纯粹混乱能量勉强凝聚成的“手”,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新生命破壳般的笨拙与顽强,猛地刺破了光茧的薄膜,伸了出来!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微小、近乎透明的手。
然后,一个小小的、同样由混乱三色能量构成的头颅轮廓,顶着破碎的光茧碎片,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裂口处“挤”了出来!
它诞生了。
一个由纯粹时空法则为核,强行糅合了三种冲突神性碎片而成的、彻头彻尾的“错误”。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构成它“身体”的能量极其不稳定,如同沸腾的、半透明的三色液体,边缘不断蠕动、溃散、又艰难地重新凝聚。
整体勉强维持着一个模糊的、不足巴掌大的类人婴孩轮廓。没有五官,只有头部位置两个微微凹陷的、不断闪烁着混乱三色光芒的“光点”,如同懵懂初睁的眼睛。
它悬浮在破碎的光茧残骸之上,小小的“身体”因能量冲突和初生的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一种无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迷茫的“涟漪”。
它“看”向四周。
巨大的湮灭坑洞,死寂的战场,崩碎的水晶森林,弥漫的冰冷余烬…这一切对它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混沌。
它本能地“感觉”到这片空间的冰冷和危险,那残留的月夜湮灭气息让它那混乱的能量核心都为之颤栗。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驱使着它。
它笨拙地、尝试着调动体内那混乱不堪的时空之力。构成它“脚”部的能量一阵剧烈蠕动、溃散,又勉强凝聚。
它摇摇晃晃地、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极其不稳定地悬浮起来,朝着远离湮灭坑洞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飘”去。
每一次“飘动”,都让它的能量身体剧烈波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它飘过冰冷的水晶废墟,飘过冻结着狰狞魔族战士的巨大晶簇。它“感知”到了许多东西。
它感知到那些巨大晶簇中蕴含的、被冻结的狂暴魔能,如同沉睡的凶兽,让它本能地绕开。
它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影风崩解神躯后散逸出的、带着强烈时空撕裂感的血腥气息。
那气息让它混乱的核心中,属于影风的那部分暗金色能量碎片微微共鸣,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源自本能的亲近和…悲伤?
它小小的身体朝着血腥气息传来的方向微微偏转,但残留的湮灭坑洞的恐怖气息又让它恐惧地缩回,继续跌跌撞撞地逃离。
它飘着飘着,一个蜷缩在巨大水晶柱底部的身影,闯入了它那混乱的感知中。
是采儿。
她依旧昏迷着,脸色惨白如纸,脖颈上那巨大的暗红荆棘烙印死寂龟裂,如同干涸的火山口。
一头灰白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水晶碎屑上。
当这个新生的错误存在,姑且称之为“溟”那混乱的感知触及采儿时,它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它“身体”内部,属于采儿荆棘烙印残留的那部分暗红色能量碎片,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冰块,瞬间剧烈地躁动起来!
一股源自灵魂烙印最深处的、冰冷而沉重的轮回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勒紧了溟那脆弱的能量核心!
那感觉,带着巨大的痛苦,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奇异引力?
溟悬浮在采儿上方,小小的身体因体内能量的剧烈冲突和那奇异引力的撕扯而疯狂扭曲、变形!
它那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脸”上,那两个闪烁的光点剧烈地明灭,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困惑和痛苦。
它想靠近那冰冷的“源头”,体内属于影风的那部分却又在恐惧地拉扯它远离。
它小小的“手”无意识地伸向采儿脖颈上那道巨大的荆棘烙印,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被烙印深处残留的一丝微弱轮回反噬之力猛地弹开!
能量构成的手指瞬间溃散了一小部分!
“呜…”一种无声的、纯粹由能量波动构成的、如同婴儿初啼般的悲鸣,从溟那颤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它困惑极了。为什么靠近这个冰冷的“存在”,会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吸引?它不明白。
它放弃了靠近采儿,带着更深的迷茫和体内冲突的痛楚,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飘去。
然后,它飘到了影风身边。
影风倒在一片被暗金神血浸透的水晶碎屑中。神躯破碎不堪,胸前的三角神印碎裂了一角,边缘布满黑色裂纹,死寂灰暗。
轮回旋涡核心已不知去向。他双目紧闭,破碎面具下,鲜血凝固在嘴角和下巴,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当溟飘到影风上方时,它体内那属于影风的暗金色能量碎片,瞬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共鸣!
那是一种源自同源的、血脉相连的呼唤!比感知到血腥气息时强烈百倍!
溟小小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它不再犹豫,也不再恐惧那残留的湮灭气息。
它如同找到了归巢的雏鸟,带着一种本能的、不顾一切的冲动,从空中猛地坠落下来,笨拙地、跌跌撞撞地“扑”在影风破碎的胸膛上!
构成它身体的混乱三色能量,在接触到影风皮肤的瞬间,如同水滴融入干涸的土地,竟开始极其缓慢地、自发地试图融入影风那濒临崩解的神躯!
尤其是它那由时空法则构成的核心,更是散发出微弱的、带着修复意味的波动,试图去弥合影风神躯上那些深可见骨的裂痕!
溟小小的“头颅”贴在影风冰冷的胸膛上,它那两只由能量构成的、模糊的“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影风脸颊上那道狰狞的冰晶裂痕。
每一次触碰,它都能“尝”到那裂痕深处蕴含的、属于月蚀诅咒的冰冷怨毒,以及…一丝更加深沉的、带着无尽悲伤与血腥的“味道”。
那是影风斩断“母亲遇害”因果、掌心留下的那道崭新伤痕的气息!是“弑母”的烙印!
这股气息顺着溟的“手”,流入它那混乱而懵懂的能量核心。
溟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困惑。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它那初生的、混沌的意识。
杀戮?母亲?温暖?冰冷?创造?毁灭?
这些概念对它而言太过庞大、太过矛盾、太过无法理解。它只知道,这个让它本能亲近的“源头”,他的身体里充满了痛苦、撕裂、冰冷和一种让它核心都为之颤抖的悲伤气息。
而它自己,似乎也是由这些痛苦、撕裂和冰冷的碎片强行拼凑而成?
它小小的身体贴在影风冰冷的胸膛上,一动不动。只有体内那混乱的三色能量,依旧在本能地、微弱地闪烁着,如同一个在无尽黑暗中诞生、却找不到任何答案的、迷惘的信号灯。
战场边缘,那片凝固的阴影里。
枫秀的目光穿透空间,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在溟那贴在影风胸膛上的、小小的、混乱的能量身体上。
他狭长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惊涛骇浪早已平息,化为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冻结时光的寒潭。
那寒潭的冰面之下,是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错误的核心…纠缠的诅咒…”他无声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影风的时空裂痕…采儿的轮回枷锁…月夜的月蚀怨毒…”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溟那混乱的能量外壳,直达其核心深处那点强行糅合了三种诅咒的时空本源。
“三源归一…神孕之殇…”枫秀的嘴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对既定事实的确认。
“原来…这才是‘代价’的…终极形态。”
他缓缓移开视线,目光扫过昏迷的采儿脖颈上龟裂的荆棘烙印,扫过湮灭坑洞中那片染污的蝶翼碎片,最后落回影风胸前那枚碎裂灰暗的三角神印上。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冲突,所有的牺牲…最终都汇聚、坍缩成了那个贴在影风胸膛上、散发着混乱光芒的微小存在。
一个由绝望催生的、注定带来更大绝望的…
“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