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进烧身馆的演武场。
陆沉寻到正在指点弟子练拳的宋彪宋教头,将他请到一旁僻静处。
“宋教头,叨扰一二,我向你打听个事儿。”陆沉开门见山,“你可晓得咱们安宁县县城内外,有哪些赌档和勾栏?”
宋彪正拿着汗巾擦脸,闻言动作一顿,扭过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沉。
赌档?
勾栏?
这小子是想干什么?
这才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想着纸醉金迷了?
如今正是解元功名到手,都头委任在身,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这时候打听起这些藏污纳垢、销金蚀骨的腌臜地方,准备去寻欢作乐,可实在是让人痛惜。
“宋教头,你误会了。”
陆沉见他神色不对,立刻明白他想岔了,赶忙摆手解释:“非是我要去耍乐。”
他当下便将县尊任命自己为都头,并将剿匪重任以及最棘手的钱粮问题,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宋彪听完,脸色稍霁,但疑惑更深:“剿匪是正事,可这跟赌档勾栏有啥关系?”
“我要立威,就得找个合适的‘靶子’!”
陆沉说道:“赌档做的多是放印子钱、坐庄坑骗的勾当,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勾栏更是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腌臜之地,百姓深恶痛绝!”
“拿它们开刀,一则可为民除害,百姓拍手称快,赚取名望,而且同时县里那些观望的富户乡绅也能看的清楚我的手段,让他们知晓我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软柿子,我去剿匪,他们出的钱粮必定见到实效!一举两得!”
“嘶……”
宋彪吸了口凉气,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倒是机灵,会挑目标!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色变得微微有些凝重:“你小子可想清楚了,这安宁县地面上,能开得起赌档、撑得起勾栏的,哪个不是手眼通天?”
“我便实话跟你说了吧,它们背后基本都站着‘樵帮’,你扫了这些场子,就等于直接扇了樵帮的耳光,断他们的财路!”
“那帮家伙都是亡命徒,个个凶悍,绝不会善罢甘休,别到时候你这还没剿匪,就先惹上一身骚!”
陆沉神色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想要干成事,哪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畏首畏尾,终难成事。”
“这个樵帮我打听过,龙脊岭除了采药人和猎户,就属他们人最多。”
“一帮砍柴的樵夫抱团聚众,仗着人多势众,把控了全县乃至周边地区的柴炭买卖,强买强卖,早成一方恶霸,动他们,我心安理得。”
这些樵帮里的人,个个腰挂短斧,凶神恶煞,把控住安宁县十里八乡所有的“柴炭买卖”。
背地里又掌握的全是这些腌臜产业,内里早已经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
除了他们,自有百姓叫好!
宋彪见陆沉决心已定,反而替他担忧起来:“说是这个理,但樵帮人多势众,盘踞多年,根深蒂固。”
“你单枪匹马,一个新任都头,想一锤定音拿下他们,谈何容易!可若拖得久了,又显不出你的手段,反而显得你处事无能,这威可就立不起来了,反倒成了笑话!”
他叹了口气:“除非县尊大人愿意全力支持,那样就能一锤定音的拿下樵帮,可县尊把难题交给你,摆明了就是不想亲自下场。”
就在宋彪愁眉不展,觉得此事难办之时,却见陆沉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淡淡笑意。
“宋教头放心,我自有办法。”
宋彪看陆沉这般反应,也没再仔细去问。
如今的陆沉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讨教练功的采药郎了。
他现在的地位已经足够高,已经足够与自己平起平坐。
再追根问底的询问下去的话,未免就显得有些太过不识趣了。
过得两日,宋彪正在烧身馆内督促弟子们练桩功,忽听得有弟子议论起外面发生的事情。
他心生好奇,便命人来仔细跟他说了一遍。
“师父,陆都头他把县城里那帮有名的少东家,全都召集到手下,人手持一根五色大棒,并放言道:‘自即日起,我等持此棒,巡守乡里!若有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为祸乡里的恶徒,无论背景,皆棒打之!’现在街上都围满了人看热闹呢!”
宋彪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他眼中一亮,哈哈大笑:“好个厉害的陆六郎!原来你从一开始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瞬间就全明白了。
陆沉把这帮家世显赫的少东家们都拉进来,编成队伍,授予“执法”之名,这哪里仅仅是找帮手?
这分明是把安宁县大半有头有脸的富户都绑上了他的战车!
这些少东家们背后代表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此一来,就算“樵帮”被扫了场子,想报复、想找麻烦,也得先掂量掂量,是否敢同时得罪这么多本地豪强!
这简直是逼着樵帮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亏也只能乖乖忍着!
“我还是小觑了他……”
宋彪收敛笑容,脸上露出感慨万千的神色:“这等老辣的借势手段,通常是那些老江湖才能使出的,没想到陆沉年纪轻轻,竟已深谙此道,真是个妖孽!”
而此时,县城主街上,一支奇特的队伍正招摇过市,引得众多百姓围观。
为首的正是陆沉,他神色平静,目光锐利。
身后跟着的,正是那十几位平日里鲜衣怒马、斗鸡走狗的少东家们。
此刻,他们人人手持一根油光水亮、色彩鲜明的五色大棒,个个挺胸腆肚,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神气,仿佛自己不再是纨绔子弟,而是代天巡狩的青天大老爷!
“陆哥儿说了,咱们这叫‘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干的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必然被乡亲们称颂!”
一个胖乎乎的少东家提着大棒,满脸红光。
“没错!‘手持此棒,若见不公,皆可打之!’陆哥儿这话听着就提气!真他娘的得劲!”
另一个高个子弟接口道,感觉自己也成了评书话本里路见不平的好汉。
“是啊是啊!往常听那些说书先生讲江湖少侠锄强扶弱,心里痒痒得很!没想到今日咱们也能干一回!”
众人纷纷附和,情绪高涨。
“我倒要瞧瞧,在这安宁县的地面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触咱们的霉头!正好让爷们儿这新得的宝棒开开荤!”一个性子最跳脱的少东家嚷嚷着,引来一片哄笑和叫好。
就在这时,人群外一阵骚动,只见黄征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地挤了进来,一副愁眉不展、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前面何人,何故如此?”一位少东家眼尖,立刻喊道,“莫非有人给你气受了?”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黄征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故意说道:“我也是开了眼,胸中憋闷。”
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城南有一家老实巴交的农户,姓刘,他家闺女生的貌美如花,可前些日子突然就失踪了,报官至今也没个下落。”
“昨日有街坊说,好像在‘烟花街’那家新开的‘怡红院’里瞥见过那姑娘的身影,我一时心善,便陪着那对可怜的老夫妻去寻。”
黄征说着,看起来异常激动:“结果那怡红院的龟公打手凶神恶煞,不但不让我们进去找,将我们推搡出来,还差点挨了一顿打,说什么他们的姑娘都是自愿卖身的,绝无强逼之事,可我瞧那刘家姑娘分明就是被拐卖的!”
“岂有此理!”
“这些鼠辈,端的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敢如此嚣张!”
众少东家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其中那个性子最急的那家伙,猛地将手中的五色大棒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高声道:
“你尽管在前带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何人敢如此猖狂!”
“对!咱这就去砸了他那个腌臜地!”
“速速给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