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脑中有不少头绪,却又理不清多少。
自己这命数,究竟是福泽深厚,还是灾星临头?
他紧张地盯着沈爷,只见师父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舒展些许。
这阴晴不定的神情,让陆沉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一个让他有些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莫非自己是那传说中天煞孤星、注定祸国殃民的大凶之相?
就像那些话本故事里,甫一出生便引来灾异,最终被师父含泪清理门户的孽徒?
他多少有些担心沈爷会不会下一刻就要清理门户,大义灭亲。
沈爷似乎察觉到了徒弟的不安,他指着碗中那厚重磅礴的山海之象,开始细细解释道:“这正印为生身之母,其象如山,巍然不动可定八方风雨,其势如海,浩瀚无垠能纳百川归流。”
“六子,你的正印,山海兼备。”
“山象,主仁心守正,立纲常而不移,这是贵人吉相!但忌讳土重山崩,则成迂腐顽石。”
“海象,主慧泽广布,似春雨润万物而无声!此乃福泽绵长、智慧通达之兆!然亦需提防‘水满则溢,无制则滥’,若智慧流于空谈,失了方向,便会如洪水泛滥,反将自身志气淹没在无谓的清谈之中。”
听沈爷如此解释,陆沉那颗悬着的心,如同巨石落地。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听上去都是好话,可不像是他想象中那般凶煞!
“正所谓‘山海不惊,天下安宁’!”
沈爷捻须,脸上露出笑意:“你这正印,根基稳固,气象万千,实乃上上之选!若逢盛世,可为国之柱石,若遇乱世,亦能为一方乡贤,庇护桑梓,无论如何,皆能积厚德而享遐龄,以德寿全终,福泽绵长!”
这下陆沉彻底明白了。
沈爷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厉害的,能当官,一般的,能富贵。
反正可以长命百岁!
然而,还不等陆沉高兴,沈爷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
沈爷话撂一半,顿了一顿。
沈爷眉头再次蹙起:“你这偏印,着实有些复杂。”
陆沉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眼巴巴瞧着沈爷,等待下文。
沈爷道:“偏印,乃孤枭之神,而你的偏印,偏偏又是龙蛇。”
“龙蛰待雷雨,蛇盘噬旧鳞。”
“龙象蓄杀机,得风云则破九霄,主乱世枭雄,草莽豪杰,却忌讳亢龙无雨,终坠于野火烽烟。”
“至于蛇象,巳火炼金刃,逢冲刑则换新天,主偏门魁首,逆业宗师,忌讳用人不明,毒牙反噬,难免缧绁刑伤。”
沈爷这一番话,引经据典,玄奥晦涩,听得陆沉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听都不像是个正经好人的命途啊!
“正所谓,龙蛇起陆日,乾坤翻覆时!”
“偏印若成格者,成则裂土封疆,败则身死道消,荒冢无名!一生荣辱成败,皆悬于煞吉一线。”
批注完毕,沈爷正色说道:
“六子,为师今日所言命数、命格,只可参考,不可尽信,更不可被其束缚!须知命理之说,玄之又玄,并无铁板钉钉的定论!”
“便如那命书铁律所载,鹰视狼顾,乃反臣逆贼之乱象,然而前朝末年,却偏偏出了一位生就鹰视狼顾之相的张宰执!”
“他非但未行悖逆,反而呕心沥血,以铁腕手段整顿吏治,推行新政,硬生生为大奉王朝缝补疮痍,力挽狂澜,延续了三十年国祚!”
“若非后来遇到了天命所归的本朝太祖,或许真能再为大奉续上一命也未可知!”
沈爷凝视着陆沉的双眼,语重心长:“可见,面相命格,只是天赐的坯胎,最终能成何等器用,终究要靠你自己去行,去修。”
“心正则气正,行正则命顺!莫要被这‘龙蛇’二字吓破了胆,路,在你自己脚下!”
陆沉心头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师父这是在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陆沉略一沉吟,琢磨着问道:
“师父,依您所言,这正印与偏印之间,是否也能如同水火,互相压制,彼此消长?”
沈爷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捻须笑道:“好!问到了点子上!六子,你这份悟性,果然不负为师所望!”
“正印与偏印,本就如同阴阳两极,乾坤互根,其互根互生,相克相成,在你命格之中,更是如此!”
他神色一正,继续指点道:
“若你正印根基深厚,便能稳稳压制住那龙蛇偏印的凶煞戾气,此乃‘山海压龙蛇’之局,届时,则化枭煞为智谋,以正道驭奇术,前途不可限量!”
“反之!若你心志不坚,行差踏错,致使偏印的龙蛇反客为主,压过正印,龙蛇挣脱山海,必会破纲常,立新规,行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虽可能一时搅动风云,却注定生坎坷,多祸乱。”
“故而,你切谨记!日后无论身处何境,遭遇何事,首要便是壮大、稳固你自身的正印根基,持守本心,唯有正印如山如海,方能稳稳压制偏印,化凶煞为臂助,此乃你一生安身立命、趋吉避凶的根本之道!”
陆沉颔首,先前那点残余的担忧也如冰雪消融。
自己的命格并非凶险,而是蕴含着巨大的潜力与机遇,关键在于自身的持守与修行!
命中带龙蛇这等磅礴气象,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
况且,正如师父方才所言,命理之说,终是参考,信而不迷方为智者。
未来如何,终究握在自己手中!
“正印为山海,主土水……”
陆沉心思活络起来,又问道:“师父,那是不是往后,弟子该多亲近山岳大泽,多涉足水土丰沛之地?以此呼应命格,蕴养正印之气?”
“不错!”
沈爷点头:“孺子可教!五行相合,气运相生。你正印显化山海,掺杂水土厚重之气。依此理,你确可多往那地脉雄浑、土性精纯之处,或是水汽氤氲、大泽奔流之地行走,或能引动地脉水灵之气,兴许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一番机缘!”
陆沉闻言,郑重点头,对着沈爷深深一揖。
“多谢师父提点,徒儿铭感五内,定当谨记于心!”
他心里清楚。
如此耗费心神、动用命香这等奇珍进行的批命推演,若非视若己出、寄予厚望的衣钵真传,绝不可能轻易得来。
“对了,六子。”
沈爷待陆沉直起身,神色变的严肃起来,叮嘱道:“今日为师为你批命所得,切记不可与任何外人提及,此乃你命格之秘,一旦泄露,恐横生枝节。”
陆沉心中一凛,立刻想起背尸人黄征曾私下告诫过他的江湖忌讳。
在奇门、旁门这些行当里,生辰八字、命格批语,皆是关乎身家性命的绝密!
枕边人尚且不可轻信,何况外人?
他当即正色,应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其中利害,定当守口如瓶!”
一番忙活之后,陆沉步出铺子时,外间早已是星斗满天。
陆沉辞别师父,踩着清冷的月色,独自踏上归家的小巷。
刚跨过门槛,踏入正厅,眼前景象却让陆沉微微一愣。
只见厅内灯火通明,王大娘、张大娘两位邻居妇人,连同背尸人黄征,三人竟都未歇息,齐刷刷地守在堂屋中央。
他们见到陆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眼神简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陆沉开口问道。
陆沉心头微微一动,难道回春堂找自己麻烦了?
王大娘摇头,看起来很是激动的样子:“银子,好多银子!”
她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起来。
黄征到底是见过些场面,虽然也难掩激动,狠狠咽了口唾沫,才开口道:“下午县衙派人送来整整七百两雪花纹银!说是县尊大人亲自下令,嘉奖陆哥儿你。”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堆在眼前、白花花这么一大堆官铸的雪花纹银,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那视觉的冲击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七百两?!
陆沉心头猛地一跳,目光瞬间投向那桌上的宝盒。
掀开之后,在昏黄油灯的映照下,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银光闪闪的官锭,正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