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玄的指尖还贴在怀表背面,那道裂纹像是活的,往金属深处爬了半寸。他没再打开系统界面,倒不是怕看,而是觉得有些事,看太清反而累。
灵汐坐在新生成的石台上晃脚,光晕顺着她赤足一圈圈荡开。她没再哼歌,抱着小树的手紧了紧,忽然说:“刚才那股劲儿,不是菩萨,也快了。”
“嗯。”星玄收回手,把怀表塞进内袋,“能让她沉默着看全程,已经算通关一半。”
“另一半呢?”
“等她开口。”
话音刚落,天边云层忽然静止。不是风停了,是云动不了。整片天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视频,连光影都凝固在某个帧上。山谷里的草叶不摇,鸟鸣断在半截,连远处溪流的水花都悬在空中。
星玄呼吸一缓,没抬头。
他知道这种“静”不是自然现象,是规则层面的施压——比打架狠多了。打架打的是肉身,这玩意儿直接压你存在的逻辑。
灵汐滑下石台,站到他侧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别动,也别说话。她现在看的不是我们做了什么,是为什么做。”
“所以?”星玄依旧没动,“解释就是掩饰?”
“掩饰就是找死。”
空气越来越沉,不是重量,是“存在感”在挤压他们的空间。星玄能感觉到赛亚人血脉在皮下微微抽搐,那是面对绝对高位时的本能警觉。他没激发战力,反而把气息收得更平,像一块石头,一块不会思考、不会反抗的石头。
灵汐抬起手,把缀满星辰碎片的护额摘下来,捧在掌心,声音清亮却不突兀:“我们没动封印咒文,也没提前揭符。只是给了点水,让大圣少咳两口血。要是这都算违天命,那天庭的茶水点心,早该遭雷劈了。”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而且,您徒弟唐三藏,也没拦着。”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后,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地无声,却让整片大地微微一震。
观音立于半空,素衣如雪,手持玉净瓶,目光扫过二人。她没说话,但星玄能感觉到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不长,但足够把人从里到外看透。
她视线最后落在灵泉空间出口残留的光晕上,那里还漂浮着几滴未散的灵泉水珠,在静止的空气中缓缓旋转。
“你们做的,”她开口,声音不响,却像直接在天地间响起,“不算违逆天命。”
星玄没松一口气,他知道这种话不是结束,是确认。
观音继续道:“五百年镇压,是业果。但业果不等于折磨。他该受的,一厘不少。你们给的,只是片刻喘息——不算多,也不算少。”
她顿了顿,玉净瓶轻晃,瓶中杨柳枝微微一颤:“若你们真想改命,早该毁符、破山、放人。可你们没做。所以……”
她目光落在星玄脸上:“你们不是来挑战规则的。”
“我们只是路过。”星玄终于开口,语气平静,“顺手递了杯水。”
观音看了他一眼,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只是风拂过衣角。她没再说话,身影如雾般淡去,连带着那股压迫感,一瞬间消散。
云重新流动,鸟鸣接上断点,溪水继续溅起水花。
世界活了。
星玄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那三秒,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待宰的猪八戒。”
“你比八戒聪明。”灵汐把护额戴回去,拍拍小树,“他见菩萨就跪,你连头都没抬。”
“抬头干嘛?我又不想升职加薪。”
正说着,天上金光一闪,孙悟空又回来了。
这次他没落地,就悬在半空,金箍棒拄着云层,眼神在星玄和灵汐之间来回扫了两圈,最后盯着星玄:“连菩萨都不管你们?”
星玄抬头:“她管不管,不重要。”
“咋不重要?”孙悟空咧嘴,但笑得有点僵,“五百年前我大闹天宫,她一句话,十万天兵就压下来。五百年前我被压山下,她一句话,雷部神将就日夜盯着。现在你们动了封印边缘的事,她连个‘善哉’都没念,就走了?”
“我们没动封印。”星玄重复一遍,“只是让大圣少咳两口血。”
“可那血,也是业果的一部分。”孙悟空盯着他,“你懂不懂天道规矩?”
“懂。”星玄点头,“但我也懂,喝水不犯法。”
孙悟空愣了愣,忽然笑出声:“哈!好一个‘喝水不犯法’!”他金箍棒一收,站在云上歪头打量星玄,“你这人,有点意思。不争功,不抢话,做事留三分余地——比那些满嘴‘慈悲为怀’的神仙,顺眼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菩萨点头,不是因为她心软,是因为你们没越界。她默许的,不是你们救我,是你们……知道界限在哪。”
星玄没接话。
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孙悟空在说服自己。
猴子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不是不知道感恩,是骄傲了一辈子,突然被人救了,还得装作不在乎。现在连菩萨都默认了这事,他反倒有点接不住。
“所以,”孙悟空忽然咧嘴一笑,金箍棒往天上一抛,“俺老孙的承诺,也算数。”
“哪条?”灵汐问。
“取完经,回来吃果子。”他腾云而起,云路在他脚下自动铺开,比来时宽了三倍,“你们这地方,以后算花果山的‘荣誉分部’——不用交保护费,还能白嫖灵泉果。”
“那得等你取到经。”星玄说。
“嘿,瞧不起谁呢?”孙悟空一拍脑门,从耳朵里掏出那颗时间草种子,在手里抛了抛,“等俺老孙回来,这玩意儿就种在水帘洞门口。谁要敢偷,一棒子打成二维码,扫出来全是‘此物有主’!”
金光一闪,人已远去。
这一次,连云都亮了几分。
星玄站在原地,没动。
灵汐走过来,轻轻拉住他袖角:“刚才菩萨说的,你信吗?”
“哪句?”
“‘不算违逆天命’。”
星玄沉默几秒,从怀里摸出怀表。裂纹还在,但不再延伸。他轻轻摩挲那道痕迹,像是在摸某种活物的脉搏。
“以前我以为,修正就是改结局。”他低声说,“救下该死的人,扳回必败的局。可现在……”
“现在呢?”
“现在觉得,也许‘修正’不是改命,是让命走的时候,少点冤枉痛。”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就像给一个要走五百年夜路的人,递了盏灯。灯灭了,路还得走。但至少,他看清了脚下的坑。”
灵汐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世界树的叶子掉下来,从不问风答不答应。你们做的事,就像那阵风——轻,但该吹。”
星玄没说话,只是把手插回裤兜,指尖碰到了那颗备用的时间草种子。
远处山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说过一句话:“人活一世,不一定要改天换地。有时候,能让人少受点罪,也算积德。”
他低头看了眼怀表。
表盘温温的,像揣着一颗没凉透的心跳。
灵汐仰头:“你说,他回来那天,会不会带点蟠桃当伴手礼?”
“带也行,不带也行。”星玄拍拍她脑袋,“反正果子够吃。”
“我要留一颗最大的,给他当见面礼。”
“行。”
“你说话算数?”
“我说到做到。”
灵汐满意地点头,蹦蹦跳跳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那你可别忘了,到时候别躲着不见人。”
星玄笑了笑,没回答。
风从山谷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又轻轻落下。
他站在原地,手插在裤兜里,银发在风里轻轻晃动。
怀表贴着胸口,温温的,像揣着一颗没冷却的心跳。
灵汐哼着歌,蹦到一块石头上,赤足踩着光晕,小树抱得紧紧的。
星玄望着她,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熟悉。
像是很久以前,某个雨夜的梦境里,也有这么个小身影,站在世界尽头,等一个人回来。
他没多想,只是把怀表往里按了按。
表盘背面,那道裂纹的末端,悄然延伸出一条极细的分支,像是根须,正缓缓探入金属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