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萧远办公室光洁的地板上,带来一室暖意。然而,坐在沙发上的赵成,却感觉心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从他略显疲惫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的背脊可以看出,上周五那场土地拍卖会的结果,依然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周一早上,他便准时来到萧远办公室进行例行汇报,但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未能完成任务的愧疚感前来。办公室内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茶水机上烧水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萧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神情平静,正在翻阅着上周的报表,似乎并未受到拍卖失利的影响。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赵成更加不安。
“萧总,”赵成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关于上周五罗湖地块竞标失败的事情,我向您做正式检讨。作为项目负责人,我对最终结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我们事先制定了策略,但在竞拍过程中,面对王健那边的强势,我们的应对……或许可以更灵活一些。”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保守”这个词,但话语里的自责意味明显。
萧远从报表上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赵成。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了一个“放松”的手势。“赵经理,坐。先喝口茶。”他指了指面前茶几上刚刚沏好的一壶绿茶,示意赵成自便。“检讨暂时不必。我们今天不开检讨会,开一个复盘分析会。目的是总结得失,明确下一步方向。”
赵成依言倒了杯茶,温热的茶水入喉,略微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但眉宇间的郁结之色仍未散去。“萧总,道理我都明白。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好的地块,被王健以那种方式拿走,心里这口气,实在难以平顺。九千万啊!这价格简直……”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认为王健做了冤大头,而远航本有机会以更低价格拿下。
萧远微微一笑,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俯瞰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觉得可惜?不甘心?甚至有点怀疑我们是否过于谨慎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赵成没有直接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萧远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成:“赵经理,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如果我们当时跟进,把价格抬到九千一百万,甚至九千两百万,王健会不会继续跟?”
赵成沉吟片刻,肯定地回答:“会。以王健当时志在必得的气势和他在圈内一贯的行事风格,他绝对会跟到底。他的底线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高。”
“好。第二,就算我们侥幸,在王健出到某个更高价格时,他放弃了,地块归我们。以九千五百万,甚至一个亿的价格拿下这块地,按照我们财务部基于最坏情况——也就是现在传言中那个严厉的预售资金监管政策——所做的压力测试,我们的资金链能承受得住吗?项目的利润空间还有多少?风险系数有多高?”萧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指核心。
赵成愣住了,额头微微见汗。他之前更多沉浸在“失去”的挫败感中,却下意识地回避了“得到”之后需要面对的严峻现实。他仔细回想马婷婷和财务团队提供的模型数据,在那个极端假设下,如果地价超过八千八百万这条安全红线,项目的现金流将变得极其脆弱,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承受不住……利润会被极大压缩,甚至可能亏损。风险……极高。”他不得不承认。
“第三,”萧远走回办公桌后,但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成,“你觉得,王健在掏出九千万真金白银的时候,是否清楚他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监管环境?”
赵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萧总,您的意思是……他可能不知道?或者,他知道但并不在乎?以为能像以前一样搞定?”
“都有可能。”萧远坐回椅子,语气恢复平静,“但无论他知道与否,事实是,他选择了激进的策略,承担了巨大的风险。而我们,基于理性的判断和……嗯,我们内部的风险评估模型,”他巧妙地避开了“系统”这个关键词,“选择了保守,确保了安全。赵经理,你告诉我,在商场里,是逞一时之快、赌上身家性命去博一个不确定的高收益重要,还是活下来,等到机会稳稳收割更重要?”
赵成深吸一口气,胸中的块垒似乎随着这番对话消散了大半。他彻底明白了萧远的战略意图。“活下来更重要。萧总,我明白了。这次放弃,不是胆怯,而是战略性的撤退。我们守住了资金安全的底线,这是最大的胜利。”
“没错。”萧远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们不仅不应该沮丧,反而应该感到庆幸。这次竞标,我们付出了极小的代价——不过是一次公开亮相和一点点面子——却获得了极其宝贵的收获。”
他掰着手指细数:“第一,正如你所说,我们坚守了价格底线,保障了集团资金的安全,这是根基,不容有失。第二,我们积累了在深圳参与大型土地公开竞拍的实际经验,你和你的团队经历了实战考验,这对远航地产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第三,我们让我们的主要竞争者王健,付出了远超正常水平的代价。九千万,加上未来可能出现的资金监管压力,足够他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消化不良。这相当于间接削弱了对手的实力,为我们创造了更好的发展窗口期。”
萧远的分析层层递进,格局宏大,让赵成彻底从失利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转而以一种更高的视角看待这次事件。他不得不佩服萧远的远见和定力。在那种全场沸腾、对手咄咄逼人的环境下,能始终保持冷静,严格执行既定策略,这绝非易事。
“萧总,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成由衷地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恢复了往常的精明干练,“是我之前眼界窄了,只盯着那一城一地的得失。”
“人之常情。”萧远摆摆手,表示理解,“现在,丢掉包袱,轻装上阵。我们的重心要立刻转移。宝安那边在建的工业厂房项目,进度和质量必须牢牢盯死,这是我们现在地产板块稳定的现金流来源。同时,发动所有人脉和资源,在深圳乃至周边地区,寻找新的、性价比更高的潜在地块。记住,我们的原则是‘稳健’,不追逐过热的地块,但要保持对市场的敏锐度。”
“明白!”赵成挺直腰板,信心重新回到脸上,“工业厂房项目进度正常,我会亲自督促。寻找新地块的事情,我马上安排下去,重点会关注一些目前不那么热门、但具有长期发展潜力的区域。”
“很好。”萧远满意地点点头,“另外,注意收集王健拿下罗湖地块后的动向,尤其是他在项目融资、预售计划方面的任何消息。但要把握好分寸,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冲突。”这既是了解对手,也是为即将应验的系统预警搜集更多现实依据。
“我会注意方式方法。”赵成心领神会。
“去吧,把团队的情绪也带动起来。一次竞标失利不代表什么,远航地产的路还很长。”萧远最后鼓励道。
赵成起身,郑重地向萧远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看着赵成离开的背影,萧远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有波澜,那块地确实不错。但相比于可能获得的利益,规避掉系统预警中那高达95%概率的巨浪,无疑是更明智的选择。他用一次战术上的退让,换取了战略上的主动和安全。
“王健……”萧远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希望你能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大礼’。”他已经开始期待,当那场预料中的政策风暴来临之时,王健和他的健程集团,将会是怎样一番手忙脚乱的景象。
而远航要做的,就是加固自身的船体,备足粮草,等待风平浪静之后,再去出海捕捞,或者,接收那些在风暴中受损的船只遗留下的宝贵资源。
失之东隅,未必不能收之桑榆。甚至,可能收获更丰美的果实。对于接下来的上海之行,萧远心中悄然生出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