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集:药香融执念
破庙的横梁上又多了几道裂痕,像是被连日来的药气熏得松了筋骨。双经渡正弯腰将晒干的青蒿归拢,指腹碾过叶片时,闻到的不仅是清苦药味,还有老妇木柴般的沉默——她已经在药灶前蹲了三个时辰,添火的动作机械得像尊生了锈的泥塑。
“张婆婆,这锅该起了。”随安捧着陶碗过来,被药蒸汽烫得缩了缩手。他昨日刚跟着双经渡认全了五味药材,此刻腕间还沾着苍术的黄渍。
老妇没应声,只是将竹箅子往灶上一搭,滚沸的药汤溅出几滴在青砖上,迅速洇出深褐色的印子。那是她儿子阿柱生前总爱坐的地方,如今只剩个被药汁浸透的浅坑。
双经渡将青蒿捆好,瞥见老妇垂在膝前的手。那双手前日还在夜里偷偷摩挲阿柱留下的半块玉佩,此刻却被药汁泡得发皱,虎口处甚至磨出了新的茧子。他想起《黄帝内经·举痛论》里“悲则气消,思则气结”的话,转身从行囊里摸出个布包。
“这是昨日采的蜜枣,”他将布包放在药灶旁的石台上,“《内经》说‘五味入五脏’,甘味能缓,煮药时放两颗,患者也能多喝些。”
老妇的目光在布包上顿了顿,忽然抓起颗蜜枣往嘴里塞,囫囵嚼着嚼着,喉间滚出声呜咽。随安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被双经渡按住肩膀。
“阿柱小时候,总偷灶上的蜜枣。”老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有回吃多了闹肚子,郎中说要喝苦药,他抱着门框哭,说宁愿疼死也不喝……”
药汤在陶锅里咕嘟作响,蒸汽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双经渡静静听着,见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便从药篓里拣出片紫苏叶:“您看这叶子,一面紫一面绿,像不像人心?苦的时候想着甜,甜的时候记着苦,才活得周全。”
老妇猛地将蜜枣核往地上一啐:“他要是肯喝药,怎么会……”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脸蹲下去,背脊抖得像狂风里的芦苇。灶膛里的火星噼啪炸开,映得她花白的头发忽明忽暗。
随安这才看清,药灶旁的石缝里,竟插着十几根细竹棍。每根竹棍上都刻着道浅痕,数一数,正好是阿柱走后的日子。
“先生,”随安低声道,“要不我去给张婆婆端点粥?”
双经渡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本磨得卷边的《金刚经》。晨光从破庙顶的窟窿漏下来,正好落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行字上。他没念经文,只是说:“前日城西的李婶,她男人走的时候,她把所有衣裳都烧了,说眼不见心不烦。可昨夜她来煎药,说闻着药味,倒想起男人以前总嫌她熬粥太淡。”
老妇的哭声渐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台上的药垢。
“人走了,就像药渣从汤里滤出去,”双经渡继续道,“可药味还在,念想还在,这就不算真的走了。《内经》说‘气归精,精食气’,您心里记着他的好,那点气就散不了。”
这时,庙门口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抱着孩子闯进来,孩子脸蛋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哼唧。“双经渡先生!您快看看我家娃!”妇人声音发颤,怀里的孩子突然抽搐起来。
双经渡立刻迎上去,手指搭上孩子腕脉,又翻看眼睑:“是热邪入里,快取犀角散来。”随安应声去取药,老妇却猛地站起身,往药灶边挪了两步。
她看着那妇人急得直掉泪,忽然开口:“灶上有刚晾好的药汤,先给娃灌两勺,能缓一缓。”声音虽哑,却比往日清亮了些。
妇人愣了愣,接过老妇递来的陶碗,小心翼翼给孩子喂药。说来也奇,孩子喝了两口,抽搐竟真的轻了。
双经渡配好药,见老妇正往灶里添柴,火舌舔着锅底,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团,倒像个张开的怀抱。
“张婆婆,”随安帮着递药杵,“您刚才说阿柱怕苦……”
“他哪是怕苦,”老妇打断他,嘴角扯出点笑意,“他是怕我累着,故意闹脾气,好让我歇会儿。”她拿起颗蜜枣扔进药锅,“这回想让他喝甜药,却没处找他了。”
药香混着枣甜漫开来,破庙里的蛛网仿佛都柔和了些。双经渡望着灶前忙碌的身影,想起昨夜老妇悄悄往阿柱的空床前放了碗新熬的药汤,碗底还沉着两颗蜜枣。
夕阳西斜时,那发烧的孩子退了烧,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老妇蹲在灶前清点药渣,忽然说:“先生,明日我想跟你学认药,阿柱以前总说这破庙后的草能治蚊虫咬,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双经渡将《金刚经》合上,晨光换成了晚霞,依旧落在那行字上。他轻声道:“好,明日我们就从庙后那丛蒲公英认起。”
老妇嗯了一声,将药渣倒进竹筐,动作慢却稳。随安看见,她刻着竹棍的石缝里,今天又多了道新痕,只是这道痕,比往日浅了些。
想知道张婆婆能否在药草中寻得慰藉?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