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残梦终章
张清玄将那张绘制好的“引灵溯踪符”轻轻放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他点燃了胖子买来的上等安魂香，袅袅青烟笔直上升，散发出一种宁心静气的檀木香气，缓缓驱散着屋内陈腐的味道，也让楼上那原本沉重悲伤的执念波动，稍稍平和了一些。
他又拿起那叠仿古信纸，指尖星火微芒一闪，并未点燃，而是在信纸上轻轻拂过，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身星火本源的气息。这气息温和而带有引导性，如同在黑暗的迷途中点亮的一盏微弱灯火。
“老板，这是要干嘛？给她烧信吗？”胖子看着张清玄的动作，好奇地压低声音问。
“不是烧。”张清玄头也不抬，将处理过的信纸和信封放在符箓旁边，“是‘引’。柳依依的执念根植于那段未尽的约定和漫长的等待。这信纸，模拟的是她记忆中与陈继学通信的媒介。我的星火之力，可以作为桥梁，尝试引导她的残念，去触碰、去感知与陈继学相关的、可能还残存在世间的最后印记——或许是某件他触碰过的旧物残留的气息，或许是地脉无意中记录下的某个片段，又或许……是早已前往地府的他，留在轮回边缘的一丝痕迹。”
他解释得深入浅出，胖子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明白了大概：“哦……就是帮她在梦里……不，在‘魂儿里’把没看到的结局看全乎了？”
“可以这么理解。”张清玄微微颔首。他示意胖子和陈子轩退后一些，自己则盘膝坐在了符箓前，闭上了眼睛。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沉静而专注，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并未直接动用强大的力量去冲击柳依依的魂魄，而是将自身那一点温和的星火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般，透过符箓的放大和引导，缓缓向上延伸，轻柔地缠绕上二楼那团凝固了半个多世纪的悲伤执念。
这是一种极其精细的操作，如同在豆腐上雕刻，稍有不慎，就可能让本就脆弱的残念彻底崩散。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下的胖子和陈子轩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看到安魂香的青烟依旧笔直，而张清玄坐在那里，如同老僧入定，唯有指尖偶尔极其细微的颤动，显示着他正在进行的努力。
二楼上，那一直伫立窗边的、穿着民国学生装的模糊身影，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空洞的眼睛里，不再是茫然地望着窗外，而是仿佛看到了什么幻影，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呼唤谁的名字。
与此同时，放在一楼符箓旁的那叠信纸，无风自动，最上面的一张轻轻飘起，悬浮在半空中，上面开始缓缓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景象，如同老旧电影失真的画面：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清瘦青年（陈继学），在省城的学堂里埋头苦读，窗外是纷飞的战火硝烟……他趴在煤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写着信，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混乱的车站，人群拥挤，他焦急地张望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模糊的车票……一声突如其来的尖锐呼啸，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和浓烟吞噬了一切……破碎的信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一枚染血的、刻着“学”字的玉佩滚落到废墟的角落……
这些画面闪烁不定，充满了痛苦、仓促和未尽的遗憾。
“这……这是……”陈子轩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悬浮信纸上闪过的景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明白了，陈继学并非负心，而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于归家途中遭遇了不测，甚至可能……尸骨无存。
胖子也看得喉咙发堵，喃喃道：“妈的……这狗日的世道……”
楼上的柳依依，身影波动得更加剧烈。她仿佛也“看”到了这些画面，脸上不再是固执的等待，而是充满了震惊、痛苦，以及……一丝释然。她伸出虚幻的手，似乎想要触摸那些幻影，但指尖却穿透了过去。两行清泪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虚无，而是带着莹莹的光点。
她知道了。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了。
漫长的等待，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但知道了他并非背弃诺言，知道了他同样承受着时代的苦难直至生命的终点，那深入骨髓的怨与不甘，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缓缓消散。
张清玄适时地加强了星火之力的引导，那温和的光芒如同暖流，包裹住柳依依逐渐变得轻盈的魂体。他口中念诵起低沉而玄奥的往生咒文，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涤荡灵魂的力量。
柳依依的身影在星火的包裹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她最后望了一眼窗外那棵老槐树，目光中不再是期盼，而是一种了然的平静，还有一丝对尘世的最后眷恋。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解脱的弧度。
最终，在那袅袅安魂香和莹莹星火中，她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盘旋一周，然后穿过破旧的窗棂，消散在午后温暖的阳光和漫天飞舞的槐花絮中。
尘归尘，土归土。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等待与执念，于此一刻，终得解脱。
悬浮的信纸飘然落下，上面的幻影早已消失。
张清玄缓缓睁开眼，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这种引导残念、连接过往碎片的心神消耗，远比一场硬仗来得更大。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结……结束了？”胖子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看了看飘落的信纸，有些恍惚。
“嗯。”张清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执念已消，她走了。”
陈子轩沉默着，心情复杂。他为柳依依感到悲伤，也为她最终得以解脱而感到一丝欣慰。这比直接消灭一个厉鬼，更让他感受到了某种沉重而又庄严的东西。
“走吧。”张清玄收起那张效力已尽的符箓，将剩下的安魂香熄灭。
三人走出小楼，重新站在那棵老槐树下。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送别。空气中那股萦绕不散的哀伤，似乎也随着柳依依的离去而淡去了。
“老板，这趟……算完事儿了吧？”胖子看着张清玄略显疲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回去？我晚上给您炖个汤补补？”
张清玄推了推墨镜，目光扫过这棵老树和即将拆除的老街。
“嗯，回去。”他顿了顿，补充道，“汤里记得放点枸杞。”
胖子：“……” 得，要求还挺具体。他心里吐槽，但看着老板那难得显露的些许疲态，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应道：“好嘞！”
回程的路上，车内很安静。胖子和陈子轩都还沉浸在刚才那跨越生死的悲情与庄重之中。
直到车子快进入市区，胖子才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嘀咕晚上的菜单，试图用食物的温暖驱散心头的沉重。而张清玄，则依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正在缓慢恢复消耗的心神。
扎纸店的方向，灯火渐近。那里有温暖的饭菜，有熟悉的角落，也有……需要面对的、来自玄冥的未知挑战。但此刻，完成一件宿愿得偿的善举，让归途也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平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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