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槐荫旧事
胖子最终还是把那尾鲜鱼料理得妥妥帖帖。鱼肉雪白，火候恰到好处，淋上蒸鱼豉油，撒上翠绿的葱丝和嫩黄的姜丝，再泼上一勺滚热的花生油，“滋啦”一声，香气瞬间盈满了后院。张清玄吃得慢条斯理，但下筷的速度不慢，算是无声的认可。胖子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美滋滋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觉得这预支的辛苦费扣得也不算太冤。
饭后稍作休整，张清玄便吩咐出发。
“凌薇，你留下看店，顺便……”他目光扫过柜台下那个被禁制包裹的木盒，“……平心静气，它影响不了你，是你自己在影响自己。”
凌薇身体微微一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师兄。”
胖子开车，张清玄依旧坐副驾，陈子轩抱着装有照片的纸盒坐在后排。越野车驶出喧嚣的市区，朝着邻近的槐荫镇方向开去。
槐荫镇距离不算太远，约莫两小时车程。与青河镇的闭塞阴郁不同，槐荫镇看起来更像一个发展中的普通小镇，新旧建筑混杂，街道上车来人往，显得颇有生气。只是按照导航开到镇子西头，找到照片背景里那棵大槐树所在的位置时，氛围便陡然不同。
那是一片待拆迁的老街区，大多房屋都已人去楼空，墙上用红漆画着醒目的“拆”字。唯有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虬龙般的枝干伸向天空，投下大片浓密的阴影，与周围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树旁有一栋格外破旧的老式二层砖木小楼，墙皮剥落严重，木制窗棂腐朽变形，看样子荒废已久。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被槐树的浓荫和周围的高墙遮挡，使得这片区域光线昏暗，气温也似乎比外面低了几度。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腐木和陈旧时光混合的味道。
“就是这儿了？”胖子停好车，看着那栋阴森森的小楼，缩了缩脖子，“感觉比咱们店还像鬼屋……”
张清玄推门下车，站在老槐树下，仰头看了看这棵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古树。树身粗壮，需数人合抱，树皮皲裂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树干上，闭目感应。
片刻后，他睁开眼：“树有灵，但很疲惫，也很悲伤。它见证了很多东西。”
“老板，这楼里……真有那个柳依依？”陈子轩抱着盒子，有些紧张地问。
“执念残留很清晰，就在里面。”张清玄迈步走向那栋小楼虚掩着的、布满蛛网的木门，“几十年了，还没散去，这念想不是一般的深。”
胖子赶紧从后备箱拿出强光手电和必要的工具包，跟了上去，嘴里还在念叨：“盼君归……这得是等了多久啊？怕是等到海枯石烂也没等到吧？唉，又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老套路？”
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被张清玄轻轻推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旧式脂粉的淡香。
手电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门内的景象。这里似乎曾经是堂屋，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一些破烂的杂物和厚厚的积尘。地面是坑洼不平的砖石，墙壁上糊着的旧报纸已经发黄发脆，残留着水渍和不明的污迹。
光线移动间，可以看到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女性用品的残骸，比如一个缺了角的梳妆镜，几根腐朽的簪子，还有一个破烂的、依稀能看出是藤编的箱子。
“这里……好像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陈子轩小声说。
张清玄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上。楼梯狭窄而陡峭，踏板大多已经腐朽，看上去岌岌可危。而那缕最清晰的执念，正从楼上传来。
“在楼上。”张清玄说着，便要上去。
“老板，小心点！这楼梯看着不结实！”胖子连忙提醒。
张清玄脚步未停，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令人意外的是，看似腐朽的楼梯在他脚下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微微下沉，仿佛承受了他的重量。
胖子和陈子轩对视一眼，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小心翼翼地踩着张清玄走过的位置。
二楼比楼下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光。这里似乎是一个卧室兼书房，靠墙放着一张挂着残破蚊帐的木架床，床板已经塌陷。床边有一个倾倒的梳妆台，镜子碎裂。靠窗的位置则是一个老旧的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似乎还放着一些书本纸张。
而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身影。
她穿着照片里那身民国学生装，蓝色的上衣，黑色的及膝裙，梳着两条麻花辫。身姿窈窕，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眺望窗外，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有人上来，那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手电光照耀下，她的面容与照片上一般无二，清秀温婉，只是更加苍白，毫无血色。她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历经漫长时光磨损后的茫然与固执。她看着张清玄三人，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柳依依？”张清玄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女鬼的身影微微波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她抬起手，指向窗外，那个方向，似乎是镇子通往外面的路口。
“等……等他……”一个极其细微、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等谁？”胖子忍不住问道，“姑娘，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要等的人，恐怕……”
他话没说完，女鬼柳依依的身影猛地一阵晃动，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低，一股强烈的悲伤和怨念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并不狂暴，只是沉重得让人窒息。她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但那泪水瞬间便化作虚无。
“他说……槐花开了……就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执拗地重复着，“槐花……开了……就回来……”
张清玄阻止了胖子继续刺激她，他走到书桌前，看着上面那几本被虫蛀鼠咬、覆盖着厚厚灰尘的书籍和一本摊开的、字迹娟秀的笔记本。
他轻轻吹开灰尘，翻开笔记本。里面记录的多是一些少女的心事，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那个“他”的思念。字里行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与深情。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清晰地写着一行字，墨迹似乎因为泪水而有些晕开：
“民国三十七年，槐月，君赴省城求学，约槐花再开时归。依依于槐树下盼之。”
张清玄合上笔记本，看向那依旧执着地望着窗外的女鬼柳依依，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承诺，一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等待。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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