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郊十里,迎客亭。
此亭建于官道旁,视野开阔,四周有稀疏林木,本是迎来送往、暂歇脚程之所。今日,亭子周围却多了几分肃穆之气。李隐带着四名精干的护卫,早已在此等候,不时向着官道尽头眺望,心情既有合作有望的期待,也因阿水的离家而笼罩着一层阴霾。
约莫辰时三刻,官道上尘土扬起,一队车马缓缓行来。为首一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身着锦缎常服,体态虽比以往清减,但眉宇间已颇具大商贾的气度,正是京城皇商,富海商行大掌柜——钱富。他身后跟着数十余名眼神锐利、身形矫健的护卫,以及几辆装载着样品和礼物的马车。
双方在亭外相遇,确认身份无误后,李隐连忙上前,将钱富一行人迎入亭中。亭内石桌上已备好了清茶和几样江南特色的精致点心。
“钱老板一路辛苦!快请用茶,润润喉。”李隐亲自为钱富斟茶,态度恭敬而不失分寸。
钱富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口渴,道了声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赞道:“好茶!江南水甜,茶也清雅。”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李隐,见他眉宇间似有郁色,但并未多问,寒暄几句后,便直接切入正题,显露出与以往纨绔形象截然不同的干练。
“李掌柜,客套话咱们稍后再叙。此次钱某奉朝廷旨意南下,首要之事,便是为了让我天武百姓,无论南北,都能吃上价格公道、品质上乘的官盐!”
他语气郑重,让李隐也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朝廷决议,将在临渊城设立‘国家精盐专营总坊’,统筹江南盐务。今后,江南各地盐商,皆需从此总坊进货,统一售价,严禁私自抬价或贩卖劣质盐!”钱富说着,对身后护卫使了个眼色。一名护卫立刻从随身的匣子中取出一个密封的陶罐,打开后,里面是雪白细腻、毫无杂质的精盐。
“李掌柜请看,这便是日后官营的精盐标准。其品质,远超以往任何私盐或旧官盐。”钱富将样品推到李隐面前,“朝廷之意,非为与民争利,而是为稳定民生,杜绝奸商盘剥。盐乃百姓日用必需,绝不能成为某些人敛财的工具!李掌柜是临渊城众望所归的盐业翘楚,钱某想先听听你的看法,此等利国利民之策,李掌柜可能认同?可能做到与朝廷同心同德,不以牟取暴利为目的?”
钱富的目光锐利,直视李隐,等待着他的回答。这不仅是生意合作,更是对其格局与品性的考量。
李隐看着那罐雪白的精盐,又听着钱富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震动。他经商多年,深知盐利之厚,但也明白其中弊端。若能借此机会,整顿盐务,惠及百姓,又能获得官方认可的总经销权,于公于私,皆是长远之道。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钱老板放心!李某虽为商贾,亦知家国大义!能让百姓吃上好盐、便宜盐,乃积德行善之举,李某义不容辞!具体章程,但凭钱老板与朝廷吩咐!”
“好!”钱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李掌柜深明大义,钱某佩服!具体细节,待我们进城后,再细细……”
他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道凄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亭外林中响起!紧接着,便是护卫们的怒喝与兵刃出鞘的铿锵之音!
“有刺客!保护东家(掌柜)!”
钱富和李隐脸色同时大变!
只见数十名身着黑色紧身衣、头戴怪异头巾、手持狭长太刀或奇形手里剑的蒙面人,如同鬼魅般从林木阴影中窜出,一言不发,直接向着亭子发起了凶悍的冲锋!他们的动作迅捷诡异,招式狠辣,与中原武学路数迥然不同,正是传闻中的东瀛忍者!
钱富和李隐的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反应极快,立刻结阵迎敌,将两位主事者护在亭子中心。刹那间,亭外便已陷入了激烈的混战!金铁交鸣之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忍者实力不俗,且悍不畏死,护卫们虽然拼死抵抗,但人数处于劣势,一时间险象环生。
舍身挡剑与神兵天降
钱富和李隐躲在亭中,看着外面惨烈的厮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钱富虽是皇商,但也经历过风浪,勉强还能保持镇定。李隐则面色发白,他毕竟是纯粹的商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就在一名护卫拼着受伤,奋力砍倒一名忍者,暂时稳住阵脚,让钱富和李隐以为危机稍缓的刹那——
异变再生!
亭子顶部的阴影中,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如同蝙蝠般悄无声息地倒坠而下!他手中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忍者长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破亭顶薄瓦,直取钱富的后心!这一击,时机、角度、速度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显然是忍者中的高手,潜伏已久,就为这必杀一击!
“钱老板小心!”李隐恰好面对这个方向,眼角瞥见那抹致命的寒光,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钱富身后!
“噗嗤——!”
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
忍者长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李隐的右肩胛骨,剑尖从前胸透出寸许,带出一溜血花!剧痛瞬间席卷了李隐全身,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那偷袭的忍者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舍身挡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化为更浓的杀意。他毫不犹豫地想要抽剑,再补一刀,将眼前这两个目标一并解决!
钱富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为自己挡剑、生死不知的李隐,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竟有些动弹不得!
眼看那忍者已经拔出长剑,带着一抹血光,再次狠狠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如同索命梵音,从官道方向急速袭来!
那是一根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硬木树枝,此刻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神兵,裹挟着一股凌厉无匹、一往无前的气势,后发先至,在那忍者长剑即将落下之前,精准无比地从其后心射入,前胸透出!
“呃……”
那忍者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突然多出的那个血洞,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凶光迅速涣散,身体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混战中的双方都为之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于官道之上。
只见一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正疾步而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面容清丽却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与憔悴,赫然正是离家出走的阿水!
然而,此刻的她,与在李府时那温顺茫然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凛冽气息!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在嗅到危险与血腥味时,被彻底激活!
钱富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失声惊呼:“沐……沐将军?!!”
他绝不会认错!这眼神,这气势,分明就是北境那位威名赫赫、与世子殿下并肩作战的女将军,沐剑屏!
然而,沐剑屏(阿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钱富的惊呼,也完全没有认出他。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受伤倒地的李隐和那些仍在厮杀的忍者身上。
她快步冲到李隐身边,蹲下身,动作熟练而迅速地检查他的伤口。看到那贯穿肩胛的伤势,她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几乎是本能地,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质地温润、却沾染了些许尘土的玉瓶——那正是当初在静心苑萧瑟授她孙子兵法时赠予她以备不时之需的疗伤丹药!
她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丹丸,小心地撬开李隐因剧痛而紧闭的牙关,将丹药喂了下去。随即,她“刺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一截干净的裙摆,动作麻利地为李隐进行压迫止血和简单的包扎,手法专业得令人咋舌。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柄忍者掉落的长剑,眼神一冷。
她俯身,捡起了那柄染血的长剑。剑入手,一种久违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熟悉感瞬间传遍全身。她掂了掂分量,手腕微微一抖,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然后,在钱富和所有护卫震惊的目光中,只见沐剑屏手持利剑,身形如电,毫不犹豫地冲入了混乱的战团!她的剑法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洁、最直接、最有效的劈、刺、撩、扫!每一剑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与精准的角度,目标明确——那些黑衣忍者!
“噗!”“啊!”
剑光闪动,血花飞溅。她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忍者纷纷倒地!她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原本处于劣势的护卫们精神大振,奋起反击。
钱富呆呆地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纵横捭阖的熟悉身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沐将军,她真的还活着!可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距离天武北境何止千里之远?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危机,以及那个仿佛战神苏醒般,正在浴血奋战的女子——沐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