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听到这个结果，面上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这种被操控、身不由己的桥段，在他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小说戏剧里实在太过常见。
他内心深处并非完全没有猜过这种可能性——玄清对他那份复杂难言的愧疚，元景讳莫如深的态度，都指向一个更曲折的真相。
但猜测归猜测，这事关蓝家上下二百多条人命，事关蓝玉烟血海深仇的真相，他不能凭着一点直觉和同情就轻易下结论，更不能不明不白地恨谁，或者不明不白地原谅谁。
而且就算玄清真的是被人操控，但做下的错事还是造成了惨痛的后果，是否原谅他也不应该是夏蓝说了算。
夏蓝只想帮蓝玉烟弄清楚真相。
他冷静得近乎冷酷地看着嫦娥，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证据。我要证据。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手里并没有什么物证或者留影，我只能先告诉你我知道的——
相信与否，你自己衡量......”
嫦娥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岁月的沉重与无奈：“我第一次见到玄清，就是他被人操控犯下这滔天大罪之后。那些背后的凶手，原本就是想将他推出来当替死鬼。
元景心疼他这个师弟，在事发后的混乱中，第一时间将他秘密送来了月宫避风头。
她抬眼看向远处，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当年的惨状，
你应该明白，若当时这罪名真的坐实，玄清会被押上三界公堂审判，以他的修为和所犯罪行，最少也要受百年凌迟，然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酷刑。
元景强行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动用了一切手段掩盖，但也因此……彻底断了追查幕后真凶的线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或许是元景因为愧疚，又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他在处理后续时，在蓝家的废墟里，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你……
玄清比你年长百余岁，他出身贫寒，数百年来一直醉心修炼医术，心思纯粹，全然不似如今这般……八面玲珑，处处周全。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利用，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医术知识，配置出那般剧毒的药物，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他当时万念俱灰，只想以死谢罪。
但我跟他说，你的一条命，换不回那几百条无辜的性命。
况且，你若就这样死了，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岂不是永远逍遥法外？
这血海深仇，就真的再无昭雪之日了。
夏蓝静静地听着，心中并非毫无波澜。
他能想象当年那个纯粹的青年医修，在发现自己成为屠杀挚友满门的工具时，是何等的崩溃与绝望。
这份愧疚，沉重到足以压垮一个人二百多年。但他依旧保持着理性，声音沉稳：
仙子所说，情节合理，我信五成。但我需要更确凿的、能让我完全确信的证据。
嫦娥理解地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心思，蓝仙尊。
换作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空口无凭的叙述。知道这件事真相的，本就是极少数。
她沉吟片刻，你可以去问问元景祖师，或者……更直接地，去问问玄清本人吧。
说着，她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颜色温润、却透着年代感的玉简，递到夏蓝面前。
夏蓝接过玉简，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玉质。
他注入一丝灵力，玉简上浮现出几行字迹。那字迹略显稚嫩，笔画间却带着一股认真的劲头。
嫦娥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
你还记得吗？他说这是你上山两年后，有一次自己趁着元景外出，偷偷修炼高阶功法，不慎被灵力反噬，危在旦夕，是玄清不惜损耗自身修为，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你伤愈后，一个人偷偷跑去极北苦寒之地的雪山，冒着风雪采摘了极其罕见的长野露花送给他以示感谢，还写了这条玉简——
夏蓝的目光落在玉简的内容上，上面赫然写着：
【多谢师叔救命之恩。】
多谢...救命之恩...
夏蓝很难想象满心自责的玄清看到这句话的心情。
而那个时候的蓝玉烟，也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正慢慢地从巨大的创伤中熬过来，开始尝试着接纳新的和新的。
既然这般珍贵，夏蓝抬起眼，看向嫦娥，眼中带着疑问，为何会在你这里？
嫦娥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的结局。他想，若有一天你知晓了真相，以你的性格，要为血海深仇讨个公道时，盛怒之下，定会毁掉一切与他相关的过往，不愿留下丝毫痕迹。
他想留下这一个……就当是……他最后的陪葬品吧。
夏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半晌才无语地评价道：
他真是……越活越拧巴了。
这种近乎自虐的、戏剧化的赎罪方式，让他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嫦娥将玉简轻轻推向夏蓝：蓝仙尊，这个……你拿着。去找他吧。他看到这个……应该就什么都明白了。
夏蓝接过，小心收入怀中。嫦娥又转身取来早已备好的月宫桂花，花枝饱满，金蕊盈簇，幽香扑鼻。
仙尊的遭遇，我略有耳闻。嫦娥注视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悲悯，世事无常，祸福难测。但仙尊心志坚毅，明辨是非，相信终会等来转机。
她将花枝递到夏蓝手中：仙尊的小徒弟若是不介意，不妨亲自来月宫赏桂。这里的景致，或许能让他心境开阔些。
夏蓝低头看了看怀中桂花，又望向嫦娥，郑重行了一礼：多谢仙子。今日晚辈多有冒犯，待查明真相，定当再来赔罪。
正要离去，嫦娥却轻声唤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酒壶：这是新酿的桂花酒。仙尊去找玄清时，不妨与他共饮。
夏蓝接过酒壶，指尖触到温润的玉壁，不由轻笑：酒后吐真言？
嫦娥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轻轻说了句：大约是吧。
望着夏蓝消失在月宫门外的身影，嫦娥独自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衣袖。
真言......
她低声自语，希望有些真言，不会吓到你才好。
如若只是那些前尘往事的愧疚之心......他或许不会如此......不堪言.....”
远处，月桂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落一地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