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死胡同窄得像一道裂缝,夹在两堵高耸的封火墙之间,墙头枯黄的草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尽头是一户人家的后墙,青砖垒得严严实实,连个透气的缝隙都没有。顾清翰和陆震云被彻底困在了这里,像是被遗弃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石头井底,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刚才那一阵拼尽全力的狂奔,此刻化作了肺部的灼痛和双腿的酸软。两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息几乎要炸开的心跳。汗珠混着刚才穿行陋巷时沾上的灰尘,从额角滚落,沿着脸颊的轮廓滑下,留下泥泞的痕迹。
陆震云喘息稍定,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皮质子弹袋,指尖传来的只有空瘪的触感。他心头一沉,又不死心地探进外套内袋,只摸到孤零零的一个金属弹夹,冰凉的,沉甸甸的,里面最多不过七发子弹。他侧过头,用眼神询问顾清翰。
顾清翰的情况更不乐观。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手中的驳壳枪,弹匣里只剩下可怜的三发。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那把备用的左轮手枪早已在之前的追逐战中打空了弹巢,此刻只是个无用的铁块。他朝陆震云摇了摇头,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了杂乱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日语和中文的粗暴叫骂,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巷口胡乱扫射,光影晃动,一步步逼近他们藏身的角落。敌人已经完成了合围,正在收缩包围圈。死亡的气息,随着那光线和脚步声,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陆震云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声音每靠近一分,他心中的绝望便加深一层。他再次环顾这绝地,三面是高墙,唯一的出口已被堵死,插翅难逃。他忽然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肩膀因为无力而微微向后,更紧地靠在了顾清翰的脊背上。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也沾湿了顾清翰的衣衫。
“清翰,”他开口,声音因脱力和绝望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认命,“看来,这次是真走到头了,没路了。”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轻轻吐出后半句,“要和你……死在一块儿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千钧巨石,狠狠砸在顾清翰的心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颤。顾清翰没有回头,依旧死死盯着巷口那晃动的、象征死亡的光影,握枪的手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但他整个后背,却像最坚实的壁垒,稳稳地、坚定地承托着陆震云靠过来的重量,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支撑。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边的敌人脚步声与拉枪栓的“咔嚓”声。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清翰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铸成,牢牢钉在这绝境的砖墙上:
“能和你一起,无憾。”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空着的左手猛地向后摸索,在黑暗中精准无误地找到了陆震云垂在身侧、沾满冷汗与污泥的右手,然后,紧紧握住!那握力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都揉进对方的骨血里。陆震云的手先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回握过去,十指死死地、缠绕般地扣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再无言语。
两人同时举起了手中那仅存数发子弹的枪,枪口黑洞洞地指向那唯一的、即将被敌人涌入的入口。背靠着背,仿佛共生一体;手拉着手,血脉相连。他们像两尊从此地与这绝望之地焊死在一起的雕像,目光如炬,准备用这最后的子弹,迎接那注定无法避免的最终时刻。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只剩下彼此胸腔里那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声,相互应和,以及巷口敌人那已经近在咫尺、带着杀戮兴奋的粗重呼吸和皮靴踏地的声响,步步紧逼,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作呕。
然而,预想中的疯狂冲锋和密集射击并未立刻发生。巷口的敌人似乎突然停了下来,脚步声变得杂乱,夹杂着低沉的、似乎是在部署战术的日语指令。这反常的、死寂前的短暂停顿,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头皮发麻,心弦绷紧到了极致。
这诡异的寂静,这暴风雨前最后、最压抑的宁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更残酷的围剿,还是……一线极其渺茫的、谁也无法预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