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压着,透不过气来。恼人的毛毛雨无声无息地飘洒,打湿了青石板路面,让整个里弄都泛着一层湿漉漉、黏糊糊的幽光。小七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编菜篮子,缩着脖子,打扮成最常见的那种帮工模样,沿着墙根的阴影,快步走着。他要去几条街外那个嘈杂的早市,采买未来几天的食物和一些必需的日用品。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往常这个时辰,巷子里多是些睡眼惺忪赶早市的街坊和几个吆喝声有气无力的老摊贩,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潮气和煤炉将熄未熄的烟味。
但今天,刚走出藏身的小巷没多远,小七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皮微微耷拉着,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灵敏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巷口那个常年摆香烟摊的老头还在,裹着破棉袄打盹。但他旁边,多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年轻人,面前摆着些简陋的修鞋工具,正拿着一只破皮鞋装模作样地敲打。那手法生硬别扭,眼神却不像在看鞋,时不时地瞟向巷子口进出的人,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的警惕。
小七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一个推着板车收破烂的汉子慢悠悠地晃过来,车上却没什么像样的废品,空荡荡的。更奇怪的是,这汉子在同一个丁字路口,慢吞吞地来回转了两圈,不像是在找生意,倒像是在……标记或者等待什么。
再往前,两个穿着半旧短褂、像是码头苦力打扮的男人,靠在湿漉漉的墙根下抽烟,低声交谈着。但小七一眼就瞥见,他们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甲缝很干净,手掌也没有常年拉缆绳扛大包留下的厚茧和磨损。
这些面孔太生了!出现的时机和位置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意!小七的后颈泛起一阵寒意,心脏开始咚咚地敲起鼓来。他不敢停下,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假装是赶着去买菜的帮工。他故意拐进一条更窄的、平时不太走的支弄,借着在一个菜摊前假装挑拣、讨价还价的工夫,用找零钱转身的极其自然的动作,飞快地朝来路瞥了一眼。
果然!那个蹲着修鞋的年轻人,也若无其事地跟进了这条支弄,正停在不远处一个屋檐下,假装避雨,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这边。
被盯梢了!小七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脑子飞速转动。不能慌,不能跑,一跑就全完了。
他立刻放弃去早市的原计划,拎着篮子,脚步不乱地拐进路边一个肮脏的公共厕所。里面气味刺鼻,他躲在最里面的隔间,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几分钟,外面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一个老人咳嗽着走出去的声音。他不敢久留,从厕所另一个对着菜市场后门的出口迅速钻了出去。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湿漉漉的地面混杂着烂菜叶和鱼鳞的腥气。小七像一尾灵活的泥鳅,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穿梭,时而在肉摊前驻足,时而在菜堆前弯腰,利用人群和摊位的掩护,拼命甩掉可能的尾巴。他在市场里绕了足足三圈,确认身后再没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后,才从另一个出口钻出来。
他甚至不敢直接往回走,而是拎着几乎还是空着的篮子,绕了极大的一个圈子,穿街过巷,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路,最后从一条平时绝不敢动用、只有在万分危急时才会启用的、通向藏身点后墙的隐蔽暗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地钻了回去。
他一头撞进屋里,反手死死闩上门,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了。
里屋的顾清翰和陆震云正在油灯下低声商议着下一步可能需要的转移路线,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手同时按向了腰后。看到是小七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人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小七?!”顾清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冰凉发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
小七喘匀了气,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恐和强烈的焦急,声音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微微变调,带着哭腔:
“大哥!顾先生!不好了!外面……外面不对劲!我们可能被盯上了!巷子口,还有路上,多了好多生面孔!修鞋的、收破烂的、蹲墙根抽烟的……眼神都不对劲!根本不是平常那些人!我回来的时候,感觉……感觉有人跟着我!”
这话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狠狠砸进了狭小窒闷的屋里。顾清翰和陆震云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最坏的预想和骤然绷紧的凝重。敌人那张无声无息的大网,经过长时间的编织和收缩,其致命的边缘,终于还是触碰到了他们这最后一个藏身的角落。
短暂侥幸得来的平静,彻底宣告结束。真正的狂风暴雨,已然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