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码头阁楼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窗外是苏州河单调的流水声,窗内是压抑的寂静和浓重的药味。陆震云躺在简陋的板床上,依旧深陷在昏迷与高烧的漩涡里,脸色时而潮红,时而惨白,呼吸急促而灼热。
顾清翰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搬来一个破木箱当凳子,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但眉眼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用浸了冷水的破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陆震云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冰凉的水珠顺着陆震云消瘦的锁骨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衫,顾清翰便小心地用干布吸去。
老周定时过来检查伤口,换药。每次解开绷带,看到那依旧红肿但不再流脓的创面,老周紧锁的眉头才会稍稍舒展一点。他配好药,顾清翰便接过,用小勺撬开陆震云干裂的嘴唇,一点点将药液喂进去。有时陆震云会无意识地吞咽,有时药汁会从嘴角溢出,顾清翰就耐心地擦掉,再试。喂水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呛到他。
夜深人静时,阁楼里只有油灯如豆的光晕和陆震云不均匀的呼吸声。小七和另一名战士轮流在楼下警戒,老周在角落打盹。顾清翰却毫无睡意。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几乎胶着在陆震云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偶尔,他会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在陆震云耳边说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震云,坚持住……烧快退了……”
“我们安全了,在祥叔准备的地方……”
“清翰在这儿陪着你……没事了……”
这些话,与其说是鼓励陆震云,不如说是在安抚他自己那颗悬在深渊边缘的心。他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陆震云紧蹙的眉间,似乎想将那化不开的痛苦抚平。有时,他会轻轻握住陆震云放在身侧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心惊,却也让他感到一丝真实的存在感。这种超越寻常战友的亲密触碰,在生死未卜的寂静夜里,显得格外自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依赖和疼惜。
小七偶尔上来送水或食物,看到顾清翰布满血丝却依旧一瞬不瞬盯着陆大哥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悄悄退下,不敢打扰。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和精心照料中,时间过去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给昏暗的阁楼镀上一层暖色。老周刚给陆震云换完药,探了探他的额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热度……好像开始退了。”
顾清翰闻言,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陆震云的额头。果然,那灼人的滚烫感减弱了,变成了一种温热的潮湿。他紧紧盯着陆震云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夜色再次降临。油灯下,陆震云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显出一种久违的、带着疲惫的平静。顾清翰依旧守在一旁,用湿布轻轻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突然,陆震云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却没能逃过顾清翰的眼睛。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那紧闭了三天的眼睑,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没有焦点,带着重病初愈的虚弱。
顾清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袖口。
陆震云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茫然地游移,最终,慢慢地、一点点地,聚焦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底是深重的疲惫,但在与他对视的瞬间,那双眼睛里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星火般炽亮的惊喜光芒。
四目相对。一瞬间,阁楼里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所有的担忧、所有的艰辛、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