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顾清翰的土屋里,油灯如豆。他伏在简陋的木桌上,铺开一张裁剪整齐的薄棉纸,用一支细小的毛笔,蘸着淡淡的墨汁,开始书写。这不是普通的信件,而是需要通过秘密交通线传递给上海陆震云的加密通信。内容关乎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敌情通报以及需要对方协助的具体事项。
他的字迹工整清晰,但措辞极其精炼,大量使用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代号和隐语。例如,“货仓”指代安全屋,“风向”指代敌情紧张程度,“掌柜”指代陆震云,“东家”则指代顾清翰自己或上级组织。他详细分析了近期池田加强沿江封锁的情报,建议陆震云暂时减少水路运输频次,更多地利用市内复杂街巷和残存的地下网络进行小规模、多批次的转移,并提供了几个新筛选的、相对安全的备用交接点坐标和建议的联络频率。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可能暴露具体信息的字眼,然后将棉纸小心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用油纸包好,封上特制的火漆。这封信,将随着下一批前往上海的交通员,穿越重重险阻,送达陆震云手中。
几天后,上海闸北秘密据点。陆震云在煤油灯下,用同样的谨慎态度,拆阅了这封远道而来的密信。他逐字逐句地阅读,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用指尖在地图上比划。顾清翰的分析与他不谋而合,池田最近的动向确实咄咄逼人。那些建议的备用方案,也切中了他正在考虑的调整方向。
他铺开一张小纸片,开始回信。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首先确认已收到上批“药材”(指物资)并安全分发,然后汇报了上海最新的敌情变化,特别是76号便衣在几个重要码头和交通枢纽的新布控点。他同意调整运输策略,并补充了自己观察到的几个可能利用的伪军检查漏洞和可争取的底层人员线索。最后,他提出了一个关于利用特定节庆日人员流动复杂的特点进行大规模转移的大胆设想,请求“东家”评估可行性。
他的回信同样简洁、务实,聚焦于行动本身,但字里行间透着对顾清翰判断的信任和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写完,他用同样的方式加密封装,交给小七,通过祥叔的渠道发回。
书信往来,成了跨越烽火线的无声对话。没有一句私人的问候,没有一丝情绪的流露,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化作了对每一个坐标的精准核对,对每一个行动细节的反复推敲。然而,在这种极致理性与克制的交流中,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结却在悄然加固。他们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看到对方在各自战场上凝神思索的身影,感受到那份共同承担的压力和绝不退缩的决心。
几次通信后,交通线的运作效率明显提升,应对风险的能力也增强了。一次,根据陆震云提供的精准情报,顾清翰成功预警并规避了一次敌人针对交通员的埋伏。另一次,顾清翰建议的新交接点,帮助陆震云在76号眼皮底下顺利完成了一次关键人员转移。
这天,顾清翰在写一封新的指令信时,处理完所有公务内容后,笔尖停顿了片刻。窗外月色清冷,他望着东南方向,心中涌起万般思绪。最终,他在信的末尾,用极其克制、几乎看不出波澜的笔触,添上了一行字:
“盼早日荡寇,沪上重逢。”
这行字,超越了工作范畴,是一个深藏在心底的、最真切的愿望。
信几经周折,送到陆震云手中。他如常阅读,处理公务部分,当看到最后那行字时,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在那寥寥数字上停留了许久。昏黄的灯光映在他冷硬的侧脸上,看不清表情。良久,他提笔回信,在汇报完所有情况后,于信纸最下方,同样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写下了回应:
“固所愿也。必当竭力。”
没有过多的情感渲染,只有最坚定的承诺。他将信纸折好,封缄,交给等待的交通员。然后,他走到窗边,望着这座被敌人铁蹄蹂躏、却也是他与那人共同牵挂的城市,眼神如同暗夜中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