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指挥部那间低矮的土屋里,煤油灯的光晕将几个围坐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墙上。空气有些凝重,混合着烟草和泥土的气息。这是一次小范围的情况通气会,由负责人杨同志主持,顾清翰作为交通线规划的主要负责人进行汇报。
顾清翰面前摊开着几张手绘的路线草图和零星的情报摘要。他坐姿端正,神色平静,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眼底深处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杨同志,各位,”顾清翰清了清嗓子,声音保持着一贯的沉稳,“关于通往上海交通线的初步接应点评估,有了一些进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建立通往上海的安全通道是当前根据地的重点工作之一,牵动着大家的心。
“通过前期布设的间接渠道,我们尝试向上海方面发送了试探性信号。”顾清翰措辞谨慎,避免提及任何可能暴露陆震云身份的细节,“近期,我们收到了一个非常隐晦的回应。”
他停顿了一下,选择性地透露信息:“回应确认了对方的存在,并且……暗示其具备一定的接应基础。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回应同时也传递了明确的警告信号,表明上海目前敌情极其严峻,对方自身的处境……相当困难,甚至可能面临生存危机。”
他没有直接说“他”,而是用了“对方”、“其”这类中性词,但“生存危机”几个字,还是让在座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情况确实复杂。”一位负责敌工工作的干部插话,“上海是敌人统治的核心,76号、特高课活动猖獗,我们在那里的组织多次遭到破坏。如果接应点自身难保,这条线就很难建立,甚至可能反受其害。”
顾清翰点了点头,承认困难,但话锋一转:“正因如此,我认为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应该明确。既然已经初步建立了极其脆弱的联系,证明了目标人物的存在和价值,我们不能再停留在被动等待和远距离试探上。”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杨同志和其他人,提出了核心建议:“我请求批准,启动下一步的‘接触与评估’计划。设法与对方建立更直接、更可靠的单线联系,摸清其确切处境、可用资源、以及面临的真实风险。只有实地评估,才能判断他是否真的有能力承担接应任务,也才能判断……我们能否为他提供必要的支援,帮助他稳住阵脚。”
最后这句话,顾清翰说得格外郑重。“必要的支援”,既是为了任务,也包含了他无法明说的私心——他渴望能有机会帮助陆震云摆脱困境。这份迫切的心情,像一团火在他心底燃烧,但他必须用冷静理智的外壳将其包裹。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大家都能听出这个提议背后巨大的风险。主动接触深陷敌占区、情况不明的目标,无异于火中取栗。
杨同志沉吟良久,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锐利的目光看向顾清翰,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
“清翰同志,”杨同志缓缓开口,语气严肃,“你的建议有道理。交通线要打通,上海的接应点是关键,不能一直悬在空中。对方处境困难,如果可能,给予适当支援也是应该的。”
顾清翰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但是。
“但是,”杨同志果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你必须清楚,这一切的前提,是绝对保证任务安全和我们自身组织的安全!敌占区不是根据地,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顾清翰的眼睛:“接触可以尝试,但必须遵循最严格的安全纪律!评估要客观,不能带个人感情!如果评估结果认为风险不可控,或者对方已不具备接应条件,必须果断放弃!绝不能因为惜才或者任何其他原因,贸然行动,把整个计划甚至更多同志拖入险境!明白吗?”
最后一句,问得意味深长。顾清翰感到后背微微渗出汗意。他明白,杨同志或许已经察觉到他报告中未言明的关切,这是在给他敲警钟。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杨同志的目光,郑重地点头:“明白。我会以任务安全为最高准则,谨慎制定接触方案,客观进行评估。一切行动,听从组织决定。”
“好。”杨同志点了点头,神色稍缓,“原则批准你着手制定详细的接触方案。方案必须经过指挥部集体讨论通过后才能执行。记住,稳扎稳打,宁可慢,不能乱。”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顾清翰独自收拾着桌上的图纸,心情复杂。获得了初步的许可,意味着他有了正当的理由和机会去接近陆震云,这是好消息。但上级的警告也言犹在耳,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他公私必须分明,绝不能因私废公。
他将图纸卷好,握在手中。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纹理,就像他此刻面临的局面,布满荆棘,却又充满希望。下一步,他需要设计一个天衣无缝的接触计划,既要达到目的,又要确保万无一失。
挑战巨大,但目标,前所未有地清晰他必须成功。为了任务,也为了那个在孤岛上苦苦支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