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反抗许久都挣脱不开。
赵砚心下一狠,干脆把她逼到身后的大树靠上,快要把她拎了起来。
她呼吸困难,闷声哑呛,双手在赵砚的手上不停地捶打,终归无效。
许久,她艰难地张口:“你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
她发音不全,赵砚没有听清,但她的表情是关心、是急切,弄得赵砚愤怒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如果是,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闪动起了泪花,透着一股子无法言说的悲凉。
她早知这社会颓败,可为什么那个坏蛋是赵砚?
哪怕坏蛋是柳絮、是老头,她都可以承受,可是为什么?
慢慢的凌枝放弃挣扎了,失落与痛苦对着他:“求你,放过孩子……”
赵砚怔了怔,一根细细的线条缠绕在他的心间,不断地拉扯出他内心深处潜藏着的那股罪孽感。
他明知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他为何还要这般欺负于她?
可他即将去走的那条路,危机四伏,步步坎坷,他不能赌博。
“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凌枝干呕着说不出话,目光好像在恨他,也在恨自己。
赵砚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松,她这才能喘出一口气。
但她那股韧劲儿,还是看得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你放过孩子,我就告诉你。”
“好。”他的架势仍没打算放过她。
她在他的威胁下,倔强地说:“我来自四川凌霄山下,我要去找一个我儿时心目中的人,他是我在这乱世,唯一的信仰。”
“他是谁?”
“一个将军。”
赵砚回想昨夜醉酒后,凌枝在他床边说的话,难道凌枝是因为根本认不出那个将军的样子了,才会幻想会不会是他吗?
“失散多久了?”
“很久,战火掩盖了所有,世上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像个虚构,可我知道,他明明存在过。”
“找到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要他成碑!”
这话如一记耳光,让赵砚越发觉得自己在做混账的事,尤其是发现凌枝的情绪,由一开始被他威胁的不得已,转变成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和决心,以至于他在闯过了各种刀山火海之后,仍是不肯原谅此刻的自己。
凌枝紧盯着他的眸,噙泪的样子,像是在跟他较劲,像是在跟这世道较劲,而他又好像是这不公的世道。
泪花进人心上,消除了疑惧,铺上了软绵。
“你上当了。”赵砚收回手,居然躲了她的视线。
蓦地机关发动,赵砚侧肩避开,然后面无波澜地扣住她的手腕。
“孩子是醉茶,是柳姑娘骗了你,你上当了。”
凌枝记恨的神情变成疑惑,被赵砚拉到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
“是要我请你们出来吗?”
你们?
凌枝四看,只见柳絮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嬉皮笑脸地爬出来,站起后拍了拍掌,喊了声“赵砚”,目光对向她时,手指抬了抬,本也想打声招呼,终归没有出口,脸上的笑意逐渐沉了下去。
“你们?”
柳絮猛地扭头,发现纯儿几乎用着挪的方式,从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走了上来。
“呵呵呵呵。”
纯儿尴尬地抠抠脸颊,扫着众人说:“好巧啊。 ”
柳絮咬着牙根发笑:“是啊。”
“柳姑娘怎么在这呢?”
“我啊?”柳絮把手捂到胡乱跳动的心口上:“我路过啊。”
“那还挺有缘的,路过都能碰到一起。”纯儿想笑又不敢笑,大半夜的,路过……
至此凌枝什么都明白了,心头遭到了一万点暴击。
她把他们挨个瞪了一遍,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跑回翁厨,两个孩子早已在赵仓的安排下进了房间入睡,她把熟睡的孩子摇醒,确定他们是真的醉茶而非中毒后,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
正厅内,赵砚坐着,柳絮和纯儿站着,心知肚明的沉默,总是一开始特别尴尬,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如火山爆发。
赵砚盯着纯儿:“你说。”
纯儿不大耐烦道:“就是无意间,看到这位柳大姑娘鬼鬼祟祟地跑出去,纯属好奇。”
赵砚问柳絮:“你呢?”
柳絮支吾不出,把火引向纯儿:“她还没说完呢。”
纯儿骂道:“你个鬼祟的,我还要说什么?一会儿醉茶一会儿鹤顶红,谁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纯儿今晚确实含冤,事实就是她讲的那样。
柳絮造作地扭了扭肩膀,突然一摆手道:“哎呀行了,摊牌了。”
她破罐破摔的架势坐到赵砚的对面,是为正厅最上方位置的茶桌。
纯儿伸长脖颈,这人突来的鬼火冒是几个意思?
柳絮盯住赵砚,讽刺味儿十足:“就是我挑拨离间的,因为我看不上你,你这个发横财的汉奸!走狗!”
“你说什么?”赵砚眉宇深深拧住。
“说的就是你,你这个罪恶的民间军火商!你制造的炮火,轰向了自己人的胸膛!”
柳絮一脸凶光,满屋子都充斥着火药桶被炸开的味道。
赵砚气得站起,柳絮也起立,对他更加的深恶痛绝:“我怎么就救了你这个奸商?”
“柳,柳姑娘……”纯儿忽地想起来了,柳絮游医到四川的时候,她见过她的,柳絮在民间的口碑很好。
本次元廷采购军器对外完全公开,只要够格的都可以参与,商人唯利是图,医者大爱无私,柳絮是想到了他们逃亡的朝廷,想到了他们四分五裂的国。
纯儿再是为家族利益着想,也见不得她的砚哥哥被人辱骂,所以她喊了声“柳姑娘”,试图阻止。
但她喊的很小声,她长这么大难得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因为他们都是宋人,国是他们共同的国,无论平常他们怎么剑拔弩张,国的这个话题都不可以轻易挑衅。
柳絮和赵砚正值盛怒当头,异口同声:“出去!”
纯儿被吼得一个激灵,竟是乖乖出了去。
没走几步,她觉得不对,返回去偷听。
突地一把小飞刀钉到窃听的窗户上,她被吓得赶紧溜开。
屋内,两人坐下,气焰骤消。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两人的目标一致,然后在恰当的时候,两人就不约而同做了一出戏给谁看。
缄默顷刻,赵砚先开口:“骂好了?”
柳絮干咳一下:“好了。”
“那可以说实话了吗?”
“什么实话?”
“柳姑娘,贵姓呢?”
“我贵姓?”柳絮懵了,是喜剧还没表演完吗?
“我难道,不姓柳吗?”
赵砚哼鼻一笑,从胸口摸出那根发簪,踱上步伐。
发簪是别出心裁的柳叶形式,玉色妍丽,飘雅出尘。
但是发簪的淡雅剔透中,却有着一道突兀的黑色马路。
“柳姑娘,让我猜一下,这根发簪是否有隐喻,即路为陆?”
“什么意思?”柳絮斜着眼睛,小心谨慎地扫着赵砚走动的身影。
“陆柳絮?”赵砚没看她,神态自然,转着发簪,如转飞刀一样。
这话把柳絮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忍了忍,终于正面看向赵砚。
赵砚也正面对她,一步一步地朝她踱近,目光敏锐且尖狠。
“听闻当朝左丞相陆秀夫,有一流浪在民间的女儿,其女文能救死扶伤,武能飞檐走壁,小名苓苓。”
赵砚这话彻底把柳絮击垮,因为她的小名并非家族长辈所起,而是她的心上人对她的爱称,寓意女孩子很有才能,学富五车。
“我怎么知道的?”不等柳絮发问,赵砚主动开口说:“有位大将军,是姓文还是姓陈来着?”
“文什么?”
“文天祥!”
“陈什么?”
“陈亦安!”
“你跟陈亦安什么关系?”
“你跟陈亦安什么关系?”
不提防间赵砚已挨于柳絮的身,居高临下对她发出一个重音反问,让她彻底被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