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兄的报告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那种被庞大阴影笼罩的窒息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洗手池边,用冷水狠狠冲了几把脸。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暂时压下了那股燥热和心悸。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和浓重黑眼圈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沈瑾年,冷静点。”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你是医生,现在是在医院。做好你该做的事。”
深呼吸,再深呼吸。我必须用熟悉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否则我会被那些疯狂的念头逼疯。查房,开医嘱,回答住院医和护士的问题……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流畅自然,尽管内心深处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指令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对那个未知系统的恐惧和猜疑。
下午临近下班,急诊的电话又像索命符一样响了起来。“沈老师,麻烦快来一趟急诊抢救室,有个疑难病例,神内神外急会诊!”
“疑难”这两个字,现在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加速,握着电话的手心再次变得潮湿。但这一次,除了条件反射般的警觉,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自虐的好奇——会不会……又是?
赶到急诊抢救室,里面已经围了一圈人,气氛紧张。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类似于肌肉过度紧张后产生的、微弱的酸涩气味。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艺术家的脆弱感,但他此刻的状态却与这份气质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他全身的肌肉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缚住,僵硬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尤其是躯干和四肢的大关节,几乎无法弯曲。剧烈的痛性痉挛时不时席卷过他全身,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扭曲,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和病号服的领口。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旁边的家属——一位看起来是他母亲的中年女士,早已哭成了泪人,断断续续地诉说:“他是弹钢琴的……下个月有很重要的比赛……最近没日没夜地练琴……今天下午突然就这样了……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
“僵人综合征?”站在我旁边的神经内科高年资主治医张医生低声和我交流,眉头紧锁,“临床表现很像,但急性发作到这种程度,进展如此迅猛,实在太罕见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僵人综合征,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患者的免疫系统攻击自己的神经系统,导致肌肉僵硬和痉挛发作。
理论上没错。但……真的是这样吗?经历过之前的一切,我对任何“罕见”和“疑难”都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戴上手套,上前为他做详细的神经系统检查。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紧绷如铁的肱二头肌,那硬度简直不像人体组织。
稍微施加一点压力,就引发了他一阵更剧烈的、痛苦到极点的痉挛。
“呃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
“放松,尽量放松。”我低声安抚,尽管知道这可能是徒劳。
就在我的指尖感受着他肌肉那惊人的张力和痛苦抽搐的节律时,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再次催动了那种我不愿轻易动用、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生物电感知”能力。
嗡……
一种奇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感觉瞬间沿着我的指尖蔓延上来,直冲大脑。
不同于李强体内那种仿佛电路过载、即将烧毁的狂暴和混乱;也不同于程序员那种如同电池耗尽、一片死寂的枯竭和衰败。
这次的感觉,更加……“精细”,更加“刻意”。
在他的肌肉生物电信号的底层,在那原本应该是由神经系统自发控制的、即便在病理状态下也具有一定混沌特性的肌电活动背景之上,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如同精密机械振荡产生的“谐波”!
这“谐波”冰冷、单调,带着一种非生命的、人造的质感。它不像是在破坏,更像是在……“调制”或“覆盖”。
它强行扭曲了正常的神经肌肉电信号,就像在一首本该激昂或哀婉的钢琴曲里,蛮横地插入了一个恒定不变、冰冷刺耳的电子单音,彻底破坏了原有的旋律和情感,只剩下令人烦躁的错乱和不适。
这绝不是自然疾病该有的电生理表现!
又是纳米虫?!
但这次的作用方式完全不同!它们没有激发超速的细胞分裂,也没有疯狂掠夺能量,它们的目标似乎是……神经系统本身?它们在干扰、在篡改大脑发出的指令,直接调制肌肉的电生理特性?
“普罗米修斯”……他们到底开发了多少种这东西?它们像是一种拥有多种“病毒变体”的武器库,根据不同的目的,在不同的宿主身上激发出截然不同的“病症”!
我猛地收回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刺了一下。脸色估计瞬间变得很难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沈医生?你没事吧?”张医生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太累了?脸色这么白。”
“呃……没,没事。”我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可能是有点低血糖。考虑僵人综合征方向是对的,但急性发作到这种程度,确实太罕见了。赶紧上安定缓解痉挛,完善自身免疫抗体谱、抗GAd抗体检测,还有脑脊液检查吧,排除其他感染和副肿瘤综合征。”
我给出了一连串非常专业且常规的处理建议,听起来无懈可击。张医生点点头,立刻去安排了。
但我心里清楚,这些检查,很可能根本查不出那个隐藏在信号层面的、“冰冷”的真正元凶。
又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以另一种残酷的方式,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深陷痛苦、前途未卜的年轻钢琴家,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同情、愤怒和一种被挑衅了的无力感,在我胸中翻腾。
他们就在我眼皮底下,用活人进行着各种可怕的“测试”。而我,却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看着那些可能永远找不到真相的常规检查。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