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公告在上海港中心广场张贴出来的第一天,负责招募的公共卫生司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不仅仅是一纸公告,那是一张通往全新未来的船票。
“每人每月200铜都币”、“开垦的土地永久归其所有”,这两项丰厚的条件,强烈地吸引着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们。
当他们看到公告最下方,那以“血漆岛总督”之名签署的“木青”二字时,所有的疑虑都化作了信任。
是那位在瘟疫中救了所有人的“青神”大人要带队!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跟着青神总督走,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去!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报名浪潮,席卷而来。
木青亲自坐镇在招募点,她脱下了那身象征着学者身份的长衫,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劲装。
脸上那份因为情伤而带来的憔悴与阴郁,被一种重新燃起的使命感所取代。
她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报名者,感到上海港移民的进取精神一直都在。
来报名的,有在瘟疫中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家庭,一家老小,衣衫虽然朴素,但眼神中却充满了质朴的感恩。
他们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青神总督去哪,我们就去哪。”
还有那些刚刚从渔港城移民到上海港的年轻自由民。
他们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眼中燃烧着对土地和财富的渴望。
几个刚刚从铜都学宫来的年轻毕业生也来报名,他们不为财富,不为土地,只是被公告上那句“探索未知海域”的描述所吸引,眼中闪烁着对知识与冒险的浪漫向往。
木青一丝不苟地面试每一个报名者。
她会详细地询问他们的健康状况,评估他们的生存技能。
是擅长耕种,还是精于捕鱼?
是懂得制陶,还是会修补工具?
她的标准,不再仅仅是“虔诚”与“勇敢”,更增添了一份属于领导者的、对团队构成合理性的冷静考量。
一个健康的开拓团,需要农民、渔夫、工匠、战士,也需要像她一样的学者。
就在这片充满了朝气与希望的报名浪潮中,一个熟悉却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让木青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民政司长李山的独子李虎,那个在饥荒中喝下第一碗蘑菇汤的少年。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
两年的时间,充足的营养和劳动锻炼,让他长成了一个身形挺拔、肌肉结实的健壮青年。
李虎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
他们叽叽喳喳笑着闹着,脸上带着一种不识愁滋味的兴奋。
与周围那些因为生计而奔波的新移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木青注意到,这群年轻人和其他报名者截然不同。
他们既不是拖家带口,也不是孤身一人的单身汉,而是一个典型的“同龄玩伴”群体。
她认出了其中好几个面孔。
那个高个子的男孩,是工程司陈岩的远房侄子陈启。
那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漂亮女孩,是海岸卫队某个队长的女儿周柔。
他们是上海港的第一批移民的子女。
他们的父辈,是这座城市的第一批建设者,如今大都已身居要职、生活优渥。
这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李虎单独叫到了招募点后方的帐篷里。
她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报名参加开拓团?”
李虎的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想为上海港做贡献,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去航海,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你的父亲,李山司长,他知道这件事吗?”木青问道。
李虎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梗着脖子,沉默不语。
看到他这副模样,木青心中便已了然。
她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李虎,告诉我实话。这次开拓不是儿戏,血漆岛环境恶劣,远航更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我必须对每一个成员的生命负责。”
在木青那双清澈的眼眸注视下,李虎那点属于少年人的伪装,很快便土崩瓦解。
他终于吐露了真言。
他们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报名的!
“我爹娘……”李虎的语气里,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带着一丝委屈的叛逆,“他们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他们让我去陈岩叔叔的工程司当学徒。他们说那最安稳,最有前途。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每天听着他们讲的,都是你们当年如何跟着何维大人,从一片滩涂建起这座城市的故事!你们可以去航海,打败海里的怪兽,战胜岛上的巨型蜘蛛!可我们呢?难道我们就只能待在这座安逸的城里,走父母帮我们铺好的路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父辈英雄事迹的向往,以及对自身“安逸”处境的不甘。
“我的朋友们,他们也都一样。我们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父辈的影子里。我们也想有自己的传奇!我们也想去乘风破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木青心中百感交集。
她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曾几何时,她自己不也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告别铜都城家乡,毅然决然地跟随何维老师,登上了前往长江出海口的船?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接受这些背着家人、凭着一腔热血就想去冒险的半大小孩。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她平静地说,“但是,没有家人的同意,我不能批准你们的申请。你们先回去,和你们的父母好好商量。如果他们同意了,再来找我。”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一脸失望的李虎,转身走出了帐篷。
她悄悄地派了一名卫兵,去议事厅,将此事告知了正在开会的李山等人。
……
不到一个时辰。
一场堪称上海港建立以来最激烈的家庭闹剧,在招募广场上,当众上演。
李山第一个怒气冲冲地赶到现场,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手臂粗的棍子。
李山的身后,跟着他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
“李虎,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李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人群中的儿子怒吼,“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敢背着老子来报名,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陈岩的远房亲戚,还有那个海岸卫队的大队长,也先后赶来。
招募现场瞬间变成了大型“抓捕”现场。
家长们又气又急,孩子们则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李虎被他爹一把抓住胳膊,却死命地挣脱。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当着所有围观民众的面,指着父亲的鼻子大声反驳:
“我是在响应何维大人的号召!公告上写得清清楚楚,凡是联盟的自由民,都可以报名。我也是自由民,我为什么不能去?你敢阻拦我,就是违抗何维大人的开拓令!”
他情急之下,甚至口不择言地嘲讽道:“你别以为你当个民政司长就了不起!等我去了血漆岛,跟着青神总督建功立业,青神总督发给我的开拓薪酬,比你那点死工资高多了!”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气得李山举起手中的棍子,就要狠狠地打下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沉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都住手。”
何维出现在了人群的外围。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让现场所有的喧嚣,瞬间平息。
李山的棍子,僵在了半空中。
李虎看到何维,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越过自己的父亲,直接冲到何维面前。
他直视着这位在他心中如同神明般的男人,用一种近乎呐喊的声音,问出了那句他和小伙伴们商量了很久的话:
“何维大人!”
“我想问您一句,难道我们上海港的开拓事业,所有的风险,就只让那些一无所有、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去拼一把的新移民去承担吗?”
“难道我们这些生在上海港、长在上海港的公民子女,老移民的孩子,就天生比别人精贵,不能冒一点风险吗?”
这句充满了少年人锐气的质问,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报名的新移民们,看向何维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整个广场,立刻议论纷纷。
难道上海港公民的子女,或者老移民的孩子就能坐享其成,一辈子享福吗?
难道开拓的风险,就活该他们这些新移民来承担吗?
铜都联盟一直宣扬的自由平等是真的吗?
李山的棍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知道今天这事情不简单了。
林沐、陈岩这些“开拓一代”的领导者们,更是脸色变幻。
是啊。
他们什么时候,也开始下意识地,想要为自己的后代,构建一个安逸的、远离风险的温室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开拓精神,难道真的就要在富裕和稳定中,断绝在第二代人的身上吗?
何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
他看到了叛逆,看到了冲动,但也看到了那份最宝贵的、一往无前的勇气,看到了那颗不甘于平庸、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
这不正是他当年离开青狼谷时,自己心中的那团火吗?
看来上海港进取的灵魂,并没有在富足安逸中死去。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下一代人的血管里,以一种更骄傲、更倔强的姿态,重新觉醒了。
何维走到李虎的面前。
他没有责备,也没有夸奖。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语气说道:
“木青总督。”
“给他报名。”
“也给他的所有同伴,都报名。”
“上海港的未来,铜都联盟的未来,需要这样一群不怕死的年轻人。”
李虎和他的小伙伴欢呼雀跃。
李山深深叹了口气,表情复杂。
李山的媳妇,抱着儿子李虎,哭得更伤心了。
然而,何维的决定,就是最终的裁决。
他在上海港所有民众面前,为“开拓精神”的传承与延续,做出了最强有力的背书!
……
随着李虎这群“开拓二代”的加入,整个开拓团的组建工作,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林沐的议事厅,成了整个联盟最高效的物资调度中心。
城市的生产机器,为了这支承载着未来的船队,全速运转。
改良后的新式渔船、堆积如山的药品、一箱一箱的青铜工具和各种武器、经过精心挑选的各种作物种子和幼崽牲畜……
海量的物资,汇聚到码头。
而在这众多的物资中,有一项特殊的装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即将远航的大型海船——“探索号”的底层货仓里,陈岩的工程司,按照何维的指令,建造出了一个完全封闭、不透一丝光线的特殊船舱。
船舱里没有货物,只有一排排整齐的、由木板和竹子搭建而成的多层菌床。
船舱的角落里,还固定着几个巨大的陶缸,里面是用秸秆和木屑混合压实了的、经过严格消毒的“培养基砖块”。
这是何维为远航船队准备的,在船舱中种植蘑菇的“远航农场”!
他要让这支开拓船队,即便是在茫茫大海上,拥有持续生产食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