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已经到了眼前。
那不是一道浪,而是一堵移动的水墙。
在它面前,人类的挣扎显得如此渺小而徒劳。
“抓紧!!”
何维的咆哮声,瞬间淹没在雷鸣般的巨响之中。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机会躲避。
冰冷而狂暴的海水,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这片刚刚萌芽的营地上。
脆弱的帐篷,在第一个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连同里面的物资,被卷入浑浊的浪涛之中,消失不见。
停靠在岸边的几艘斥候舟,像脆弱的玩具一样,被轻易地掀翻、拍碎,化作无数木片,随着浪潮翻滚。
旗舰“远望一号”和“河巡者”级长船,因为体型巨大,吃水够深,没有被直接掀翻。
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整艘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船身剧烈地倾斜,甲板上所有未固定的东西——木桶、工具、缆绳,都被横扫一空。
无数船员被狠狠地抛起,又重重地摔在甲板上,或是直接被甩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何维死死地抓着旗舰的桅杆,任凭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巨浪从他身上冲刷而过。
他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咯咯作响。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两百年前,独自面对史前巨兽的那个绝望的悬崖。
然而,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稳住船锚!砍断所有多余的缆绳!!”
老水手王波那沙哑的吼声,在风暴中奇迹般地穿透了进来。
他像一棵扎根在甲板上的老树,用他一生的经验,指挥着幸存的水手,做着最正确的应对。
张武死死地抱着船舵,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他和另外两名水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这艘巨船在浪涛中彻底失控。
巨浪退去,留下一片狼藉。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天,彻底黑了下来。
那条诡异的黑色云线,已经化作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狂风呼啸,卷起沙石,打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就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汪洋。
“所有人!放弃营地!全部到旗舰上来!”
何维的声音,传遍了海滩。
他知道,那些简陋的帐篷已经彻底完了。
现在,唯一能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只有这艘主体坚固的旗舰!
幸存者们,互相搀扶着,冒着狂风暴雨,向着旗舰的方向聚集。
他们中的许多人,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清点人数!”何维对着刚刚爬上船的张武命令道。
“报告老师,”张武的声音在发抖,嘴唇因寒冷而变成了紫色,“我们少了二十七个人,还有三十多人重伤!”
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而更糟糕的是,那五十多名本就因病而虚弱的船员,在经历了这场风浪和寒雨的侵袭后,病情急剧恶化,好几个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微弱。
绝望,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一个年轻的学者,抱着头,崩溃地哭喊起来。
他的哭声,像会传染的瘟疫,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负面情绪。
哭声,咒骂声,呻吟声,混合着帐外的风雨声,让这艘残破的旗舰,仿佛变成了一艘漂浮在地狱之海上的孤舟。
“都给我闭嘴!!”
何维的怒吼,压倒了一切。
他站在船舱的入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流下,眼神却像燃烧的炭火,锐利得足以刺穿这片黑暗。
“所有人,听我命令!”
“张武!你带领所有还能动的卫兵,分成三组。第一组,负责加固船舱,用我们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堵住破口!第二组,负责照顾伤员和病人,把我们所有的衣物和毛皮都拿出来,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因为寒冷而倒下!第三组,去把所有被冲到船舱里的物资,重新清点、归类!”
“王波!你带着所有的水手,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监控风向和潮汐!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这场风暴的一切变化!”
“林沐!”
一直沉默地,用身体护着几卷图纸的林沐,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也满是泥泞和雨水。
“老师!”
“你的任务有变化。”何维看着她,“我不要你再设计什么‘抗风’的房子了。我要你,在风暴过后,立刻为我们设计一座海港要塞!一座足以抵挡下一次风暴的——海港要塞!你的图纸,就是我们所有人未来的家!”
林沐重重地点头,她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图纸,仿佛抱着所有人的希望。
“医师!你们的任务最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针灸也好,草药也好,哪怕是去求神拜佛!给我把所有人的命,都保住!需要什么,就跟张武要!整个舰队,所有资源,优先向你们倾斜!”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又果决地,从何维的口中发出。
原本混乱而绝望的船舱,仿佛被注入了一根主心骨。
所有幸存者,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哭声和呻吟声,渐渐被工具的敲打声、有力的口号声和彼此鼓励的声音所取代。
他们用破损的船帆和木板,堵住了漏风的船舱。
他们点燃了篝火,为伤员和病人带来了宝贵的温暖。
他们将仅存的食物和淡水,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进行最严格的分配。
在这场与天灾的搏斗中,这群来自铜都城的开拓者们,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和求生意志。
何维没有休息,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站在船头,迎着狂风暴雨,为所有人守望着。
自从铜都城建立以来,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经历过这样的生存危机。
极度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他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正是因为追随他的远航梦想,这些人才放弃铜都城和渔港城的安逸生活,来到危机四伏的外部世界,与狂风巨浪搏斗。
只要他何维还站在这里,这座远航的旗舰,就不会沉没。
风暴,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三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洒在满目疮痍的甲板上时,所有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们,活下来了。
风暴过后,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清洗了一遍。
曾经的营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被海水浸泡过的、狼藉的沙滩。
他们失去了近一半的物资,还所有的帐篷。
但他们,保住了最重要的东西——人和船。
这些年轻的铜都学宫毕业生,经历风雨的洗礼后,变得更加坚韧和团结。
短暂的休整后,重建工作,立刻展开。
张武带着人,开始在废墟中,搜寻一切还能使用的物资。
林沐则带着她的学徒,在沙滩上,用树枝和石子,开始设计海港要塞的蓝图。
此时,何维心里最担心的,是那个深入内陆,已经失联了两天多的地质勘探队身上。
勘探队负责寻找淡水。
没有淡水,他们将会困死在这里。
就在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时,一个浑身是泥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内陆的丛林中冲了出来。
是陈岩!
他回来了!
他和他带领的六名队员,全都回来了!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衣服被撕成了布条,身上满是划痕和蚊虫叮咬的红包,但他们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老师!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陈岩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和疲惫,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跑到何维面前,顾不上行礼,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树叶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捧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泥土气息的——黑色淤泥。
何维看着这捧淤泥,愣住了。
而陈岩的队员,则小心翼翼地抬过来一截竹筒。
竹筒的两头,用湿泥和树叶紧紧地封堵着。
“老师,”陈岩强忍着激动,解释道,“那场风暴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山脚下的一处洼地里钻探。是那片竹林救了我们。我们抱着竹子,才没有被洪水冲走。”
“风暴过后,我们发现,那片洼地里,冒出了泉水!甘甜的,清澈的泉水!”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捧淤泥,让何维看里面的东西。
淤泥里,竟有几条还在蠕动的、身体呈红褐色的蚯蚓!
“老师您看!这是蚯蚓!” 陈岩激动地指着,“这是您教过的,只有在肥沃、湿润、且没有盐碱污染的土壤里,蚯蚓才能存活。这证明那里的地下水,没有盐碱,没有海水渗入!”
何维接过那捧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泥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这才是他想看到的东西!
张武立刻上前,接过了那截沉甸甸的竹筒,拔开了封口的泥巴。
一股清冽的液体,缓缓流出。
他先是自己尝了一口,眼中立刻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是淡水!老师!是甘甜的淡水!”
一句话,让整个海滩瞬间沸腾!
所有幸存者,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没有什么,比在绝境中找到生命之水,更让人激动。
陈岩和他的勘探队,成了整个上海港的英雄。
何维的目光,落在了那截竹筒上。
他用手敲了敲竹壁,发出了沉闷而坚实的声音。
竹筒的直径,足足有成年人的大腿粗细。
“陈岩,”何维问道,“这种粗壮的竹子,那边多吗?”
“很多,老师!”陈岩立刻回答,“那片山谷里,漫山遍野全都是!比我们在彭头山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粗,都要高!”
何维的眼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陈岩,你发现了一块对我们至关重要的宝地,就以你的名字命名那块山谷,从今以后,那里就叫做“陈岩谷”。”
“谢谢老师的褒奖。”陈岩眼睛有些湿润。
何维的脑海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口井。
他要的,是一条流动的河!
“林沐!”何维大声喊道。
正在沙滩上勾画蓝图的林沐立刻跑了过来。
“老师!”
“你的海港要塞,需要修改。”
何维指着那截巨大的竹子,说道:“我不要我的城市,每天派人去三里之外的山谷里挑淡水。我要甘甜的淡水,自己流进我们的上海港!”
“我要你,现在就去研究这种竹子!研究它的韧性、强度和连接方式!”
“我要你,为我设计出一套竹筒引水管道!”
“我要你用“陈岩谷”漫山遍野的竹子,为上海港建造一条引水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