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春耕未料寒木异,喜脉初诊新生兆
田木匠和潘高洁的交易村里人还不知晓,这时还没有传扬开,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连续几日的晴天使得山脚下的积雪终于化尽,泥土露出了深褐色的肌肤,其中还有些顽强的小生命正在冒出点点绿色。
田埂间人影渐多,村民们忙着补种土豆,翻整玉米地,不过播种玉米还得再等等,得等到枝头抽了新芽,天气稳了心神,才敢下种。
要不然一场反春雪,就会把新出的嫩芽给冻死,让前期的工作白做。
所谓春播,其实算不得繁重,但在农村,人要是想干活,活儿就永远干不完。
比如需要从猪圈里将猪粪弄出来堆在一起发酵,比如将林子里的树叶收集起来再次送入猪圈……
潘高园又开始了她菜园子的整理,汪细卫陪了两三天,还是被潘高园催促进山去弄木头。
汪细卫望着院里那堆才运回来的木头,心头燥热,他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框架。
院子在哪里、房子占多大、如何安放木料、门多大、窗多大……
他抽空跑了一趟乡里的砖厂和瓦场,打听好了砖瓦送达的日子,一颗心才算稳稳落进胸膛。
家里没有农家肥料,种地就没有了仪式感,也没有把种地作为他家的主业。
他拎起斧头和砍柴刀,还有潘高园为他准备的干粮,一个人往山里走,这时候多干一点,以后的活就少一点。
山脚的雪化了,山顶却仍戴着白帽,山上的雪还厚着呢。
他不敢喊人同行,这时进山就是遭罪,深山里万一出个闪失,他担不起这个责。
弟弟汪细卫在山里出事,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他这个小家也经不起半点风波。
他宁愿慢,宁愿独自一人,一斧一斧地去劈砍那些已经砍伐的木料,也不愿为了赶一点时间,惹来无穷后患。
林子里静得很,只有他修理木料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时间的脉搏,稳稳地,不肯停歇。
沈老爷子踩着已经干燥的大路,汪细卫的作为虽然减轻了老爷子的不满,踏进汪家坳大院时,心里还揣着个疙瘩。
年过完了,上门行医不再有忌讳,但他最放不下的,还是床上那个断了腿的汪细能。
这孩子的腿也快好了,人老了,手艺和名声就成了最要紧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
可一进这院子,他心里那点温热就被迎面浇凉了一半。
汪家人见他来了,嘴里虽然说着客气话,依然是连被热茶都没有。
沈老爷子行医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讹钱的、赖账的、治好了反口骂郎中的……他都经历过。
相比之下,汪家这种直白的冷淡,倒不算最坏的,却叫人莫名心寒。
他绷着脸进了屋,一言不发地给汪细能换药。
手指触到那尚在愈合的伤处,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腿若用上他珍藏的那几味好药,未必不能恢复个八九成,往后走路、负重,都不至于太碍事。
可汪家这般态度,他怎么肯?他内心也是感慨这家人的心大,自家儿子还在病症中,居然敢这么对医生?
医生收了你钱了?还是欠了你太大人情?非得下死力气给你家病人治病?
“药用差一味,将来负重就减一分。”他心底默默想着,几乎带点冷意。
“一个庄户人若负重差一些,等于折了半个生计。”这话他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没说。
说了又如何?这一家子,未必懂,未必谢,反倒觉得他这老郎中拿捏人。
他想起父亲生前经常用老夫子的话教诲他:“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是了,他得直。
何为直?简单说就是公正对待,老汪家从开始到现在一文医药费都没出,自己倒是搭进去不少药材和精力,还换不来一句真心的感谢。
他不坑人、不害人,但也不会再将热脸贴人家的冷灶头。
医术仁心,是给知冷暖、懂恩义的人准备的。
换完药,他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崔咏梅,那丫头脸色白的有些不正常,一看就是孕内问题。
他心里软了一瞬,本想说几句什么,可一想到钱左秀可能的反应,又立刻硬起来。
这世上苦命人多了,他能救病,却救不了命。
背起药箱转身出门时,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留。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略显佝偻的背上,竟照出几分孤直的影子。
沈老爷子一路踱向沙硕地那间木屋时,远远就瞧见潘高园在地里躬身翻土。
他走的近了些,扬起嗓门:“高园,一个人忙呢?细卫去哪了,也不来搭把手?”
潘高园抬头见是沈老爷子,忙撂下锄头,抱起在草地上玩耍的大狗子迎上来。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您是去老院子看了细能吧?细卫他进山砍木头了。您快来屋里坐,我给您沏茶暖暖。”
老爷子也不推辞,跟着进了屋。
目光扫过屋内,比上次来时又齐整了些,还添了两件锃亮扎实的新家具。
他指了指那张方桌,语气带点赞叹:“这手艺,是老田家小子做的吧?”
潘高园抿嘴一笑,心情十分复杂。
田木匠在村里名气不小,可到了沈老爷子这儿,到底还是个“小子”。
“是细卫从他那儿订的,”她一边应着,一边转身进屋沏茶,“总不能一直没个正经吃饭的地儿,一直做个木墩子。”
老爷子抓过大狗子,牵着他小手,向屋外走去。
他看着那成片的杉木,满眼都是羡慕,还是年轻好啊,干活就是快!
他牵着大狗子踱到堆木料的角落,俯身摸了摸那几根新伐的木头。
忽然间他动作顿住,眼神一凝,腾出手在杉木皮上摸了点东西,在指间捻了捻,又凑近鼻尖嗅了一下。
就听见他鼻腔里极轻地嗤了一声。
等潘高园端着茶和年货盘子出来招呼他时,老爷子才抱着大狗子坐回桌边,面色如常地接过热茶。
他从盘子里拿起一根细小的麻花,咬了一口,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你们家……”他忽然开口,声音沉了几分,“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潘高园一怔。
她和细卫回来这些日子,处处与人为善,谁家有事都赶着帮忙,田埂山林也从未跟人红过脸。
“老爷子,我们回来才两个月不到,要说得罪人……实在想不出。”
老爷子慢悠悠啜了口茶,点了点头,却没接话。
良久,他才像是斟酌着再度开口:“等细卫回来,你跟他带个话。叫他别胡思乱想,这块地是块好地,宜室宜家,适合长住呢。”
潘高园早已不是刚嫁过来时那个天真的新媳妇。
她听出话里藏着的重量,笑着试探:“老爷子,我们年轻人经的事少,您要是看出了什么,可得指点我们一二。”
可老爷子再也不肯多说了。
有些事,得等他们自己察觉。真到了过不去的坎上,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再说,汪细卫背后那位师傅,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若晓得有人在他徒弟盖房这种事上动手脚,绝不会坐视不管。
呵呵,到时候说不准不用他出手,自然会有热闹可看。
他倒是看看赖在自己怀里不下来的汪务实,这小子,你倒是快点长大啊,再让我看看,这一身岐黄之术,有没有个传人。
老爷子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同潘高园闲聊了几句家常。
忽然,他目光一定,朝她伸出手,“高园,来,手伸给我瞧瞧。”
潘高园被老爷子这一顿欲言又语的方式弄得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突然要看手,更是不明所以。但她还是顺从地将手递了过去。
她还以为老爷子要给她看手相呢!没想到老爷子三指轻轻搭上她的腕间,竟是把起脉来。
他先看了右手,又换到左手,凝神静气了半晌,忽然眼睛微眯,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脉如滑珠,这是喜脉啊!”他收回手,语气肯定,“时候尚浅,差点就错过了。你留意下这月的月事,若迟了,便是有了。”
“啊?喜脉?”潘高园彻底愣住,她不自觉的用手捂上自己的小腹。
大狗子才将将满岁,怎么就又……上个月月事还正常呢,这就怀上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
眼下正要盖房,样样都要钱、要力气,她和细卫日夜奔波尚且觉得吃力,若再添一个孩子……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腆着肚子、手边还拖着大狗子,寸步难行的情形。
原本还盼着下半年能跟着师傅做点活计贴补家用,积累点资金,这下要是怀孕,估计全都要落空。
沈老爷子看她脸上不见喜色,反倒愁云密布,不由问:“这是好事,怎么你倒不高兴了?”
潘高园便将顾虑和想法一一说了。
老爷子听罢却摇摇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孩子来了是缘分,坦然接下便是。自然,这是你们夫妻的事,终归要和细卫好生商量。”
他说完,拍拍大狗子,将孩子放下地,起身背好药包便告辞。
潘高园留他吃午饭,他却执意不肯,细卫不在家,他断不肯独自留下用饭。
送走了老爷子,潘高园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再度有孕的消息,早把先前老爷子关于“得罪人”的提醒忘在了脑后。
她不曾注意到,屋外那堆新伐的木料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幽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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