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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容器

>我自愿成为记忆保管员,接收危险罪犯的记忆。

>植入脑中的记忆碎片让我夜夜梦见杀人现场。

>警方的档案显示,这些记忆属于二十年前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

>当记忆法庭公开播放凶手视角时,观众席一片哗然。

>我却死死盯着记忆里那把染血的刀——刀柄刻着我妻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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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签下名字的时候,指尖划过合同纸,留下一点黏腻的汗渍。那枚廉价的合金戒指硌着无名指的骨节,是身上唯一还有点温度的东西。合同标题冷冰冰地印着《高密级记忆容器保管协议》。甲方那栏,是几个花哨的字母缩写组成的公司名,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乙方,是我,李维。旁边附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点模糊的电子照片,是我妻子苏晚。她躺在病床上,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点虚弱的笑,瘦削得几乎脱了形。照片右下角,是刺目的红色数字:欠费金额,后面跟着一串长得令人绝望的零。

“李先生,确认无误?”对面,那个穿着银色制服、表情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的女人开口。她胸牌上印着“记忆管理中心高级顾问”,名字是林玥。

我喉咙发紧,点了点头,视线无法从合同金额那个庞大的数字上移开。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也烫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苏晚透析机的报警声,仿佛还在耳边尖锐地响着,每一次都像在剐我的心。

“植入过程可能会有轻微不适,属于正常神经接入反应。”林玥的声音平稳得像念操作手册,“x级记忆源经过深度净化与伦理审查,残留情绪波动在安全阈值内,不会实质性影响您的思维主体。请务必遵守协议,严禁任何形式的记忆外泄、模拟或人格代入行为。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金属的冷硬。我再次点头,把那份印着巨额数字的纸张推过去,感觉推出去的是一部分自己的灵魂。

冰冷的记忆接入舱缓缓合拢,像一个金属的棺椁。细密的神经探针贴上头皮,带着凝胶的凉意。视野瞬间被无数混乱的、高速飞掠的光斑和噪音填满。那不是图像,也不是声音,更像一种纯粹而暴烈的感官洪流——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直冲鼻腔,黏腻温热的触感包裹着双手,某种液体飞溅到脸上的冰凉……还有一种……一种近乎狂喜的、冰冷的亢奋,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激起一阵剧烈的、无法自控的痉挛。

“呃啊——!”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短促的嘶鸣。探针的凉意瞬间被一股灼热的电流取代,粗暴地撕扯着神经末梢。

“接入初期反应,正常。”林玥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舱内通讯器传来,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玻璃,“保持放松,李维。记忆碎片正在校准。”

放松?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那股陌生的、令人作呕的亢奋感还在血管里奔突,混合着血腥的幻象和冰冷的触感。时间在混乱的感官风暴里失去了刻度,直到舱盖再次滑开,顶灯惨白的光线刺得我猛地闭上眼。

“接入完成。编号x记忆体已稳定驻留。”林玥站在操作台前,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你可以离开了。首次记忆融合期,建议充分休息,避免剧烈情绪波动。如有异常神经反馈,及时联系中心。”

我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脚步虚浮。刚才那地狱般的感官碎片似乎暂时蛰伏了,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疲惫,仿佛身体里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冰冷的异物。走出那栋宏伟得令人窒息的银灰色记忆管理中心大楼,外面城市傍晚的喧嚣扑面而来。悬浮车流无声地滑过,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炫目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遥远。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神经探针接触的冰凉触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

出租屋狭小、陈旧,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廉价消毒水和久病之人气息的味道。苏晚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床头那台维持她生命的透析机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跳动一下,都在提醒我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阿维?”她听到动静,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我的瞬间,还是努力弯起嘴角,想给我一个笑。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碎。“今天……回来这么晚?累了吧?”

“嗯,接了个……大单。”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枯瘦冰凉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公司的新项目,保密级别高,所以耗得久了点。钱……快凑够了。” 我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拙劣的谎言,胃里一阵翻搅。她的手在我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别太拼……”她气若游丝,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担忧,“你脸色……好差。” 她冰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抚平我眉宇间的疲惫。

“没事,就是有点困。”我强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刻意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脆弱的生命之火。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敏感,最终只是疲惫地合上了眼。透析机规律的嗡鸣声,在这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沉重。

深夜。城市沉入死寂。

那声音毫无征兆地刺入耳膜——不是来自外界,是直接在大脑深处炸响!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被蛮力撕裂的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划破灵魂。紧接着,是更清晰、更粘稠的——刀刃切入肉体的闷响。噗呲……噗呲……一下,又一下。节奏带着一种可怕的、近乎享受的韵律感。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黑暗中,只有透析机屏幕幽绿的光映着苏晚沉睡的侧脸。

没有声音。房间里只有苏晚微弱平缓的呼吸和机器规律的嗡鸣。刚才那一切,清晰得如同亲临现场,却只存在于我的颅骨之内。

我大口喘着气,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粗糙的床单,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是幻觉?还是那该死的“x级记忆碎片”开始作祟了?协议上所谓的“残留情绪波动”?这波动未免也太过“生动”了!

我僵硬地躺回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而,黑暗中,新的感官碎片如同潜伏的毒蛇,伺机而动。

冰冷。一种刺骨的、湿冷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不是空调的凉风,是那种深秋雨夜,雨水渗进骨髓的阴冷。雨水……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的触感,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模糊的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圈惨黄。脚下是……黏腻的触感?像踩在厚厚的、吸饱了水的落叶层上,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滑腻。

还有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被雨水打湿后的土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气?像是某种廉价香水的味道,被雨和血的气息冲得支离破碎。

“唔……”一声极其微弱的、濒死的呜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泡破裂声,突兀地钻进我的意识。很近!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

“啊!”我猛地捂住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那些声音、气味、触感……如此真实,如此具体,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感官防线。这不是模糊的情绪波动!这根本就是……就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凶案重播!

“阿维?……阿维你怎么了?”苏晚虚弱的声音带着惊恐,在黑暗中响起。她显然被我的动静惊醒了。

“没……没事!”我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强行压下喉咙里的翻涌,“做……做了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 我摸索着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她的手比我的更冷,还在微微颤抖。

“别怕……我在呢……”她轻声说着,带着病中特有的温柔,试图安抚我。她的安慰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我混乱而恐惧的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才是那个应该保护她的人,如今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被植入脑中的杀人记忆折磨得像个惊弓之鸟。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那记忆本身的阴冷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黑暗中,我睁大着眼睛,不敢再闭上。那湿冷的雨夜,那撕裂声,那刀切入肉的闷响,那濒死的呜咽,还有那股混合着血腥、泥土和廉价香水的诡异气味……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我的感官深处。

那夜之后,睡眠成了奢望,更是酷刑。黑暗不再是休息的帷幕,而是通往地狱的传送门。只要意识稍一模糊,那些“记忆碎片”便会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带着冰冷的恶意和令人作呕的细节。

有时是视觉的凌迟:一只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肮脏的、布满水渍的水泥地上,指尖微微蜷曲,旁边散落着几片被踩烂的、深紫色的花瓣。那猩红与深紫的对比,刺目得令人心头发紧。视野晃动,似乎“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残破的景象。

有时是触感的折磨:指尖传来滑腻、冰凉、富有弹性的触感,像抚摸着某种刚剥皮的动物组织。那感觉如此具体,如此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指缝间沾染的、黏稠的液体正缓慢滑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到狭小的洗手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瓷砖贴着额头。

最频繁的,还是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它不再仅仅存在于幻觉中,而是顽固地萦绕在我的嗅觉里。无论我如何用力呼吸出租屋中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或是苏晚身上淡淡的、久病之人特有的气息,那股浓烈的铁锈味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霸道地占据一切。它出现在我低头为苏晚擦拭额头的时候,出现在我盯着透析机屏幕发呆的时候,甚至出现在我啃食冰冷馒头充饥的时候。每一次,都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猛地拽住我的神经,将我拖回那个血腥的雨夜幻境。

我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崩溃下去。黑眼圈浓重得像被烟熏过,颧骨突出,脸颊深陷。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恍惚。任何稍微尖锐的声音——比如邻居关门的声音,或是窗外汽车突然的鸣笛——都会让我浑身一激灵,心脏狂跳不止。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尤其是在安静下来的时候。给苏晚喂药时,勺子边缘磕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药泼洒出来。

“阿维,”苏晚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深重的忧虑,“你的手……一直在抖。是不是……太累了?那新工作……”她清澈的眸子望着我,里面盛满了心疼和不安。

“没……没什么。”我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迅速放下碗,把手藏到背后,用力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那该死的颤抖,“就是最近……没睡好。项目压力有点大,熬过去就好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灼痛。

谎言。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为了那笔钱,为了她的命,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恐怖片场,一个承载着杀人犯记忆的容器。而这份来自地狱的“馈赠”,正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精神,也侵蚀着我和苏晚之间仅存的、赖以支撑的信任与平静。

每一次她担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每一次她欲言又止,我的心就像被那记忆中冰冷的刀刃反复切割。恐惧和愧疚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越缠越紧,几乎无法呼吸。那植入我大脑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恶魔?协议里轻描淡写的“x级”,背后隐藏着何等骇人听闻的真相?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我。

***

再一次被那血腥的濒死呜咽惊醒后,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刚刚泛起一丝灰白,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苏晚还在沉睡,眉头微蹙,似乎也陷入了不安的梦境。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未知的、被动的恐惧折磨。我必须知道,必须弄清楚这强行塞进我脑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个代号“x”的记忆原主,究竟是谁?他做了什么?

打开那台老旧的二手光脑,屏幕幽幽的蓝光照亮我苍白扭曲的脸。手指因为寒冷和残余的恐惧而僵硬,敲击虚拟键盘时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颤抖着输入了关键词:“连环杀手”、“逍遥法外”、“二十年左右”、“雨夜”、“年轻女性”、“紫色花”、“滨海市”。

网络如同巨大的信息海洋。无数耸动的标题、真伪难辨的都市传说、过时的新闻报道碎片……像浑浊的泡沫般涌来。我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和胃里的翻搅,快速、近乎神经质地滑动着屏幕,双眼布满血丝,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灰白变成了鱼肚白。我揉着酸胀刺痛的太阳穴,就在绝望感像潮水般即将把我淹没时,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配图模糊的旧新闻标题,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鬼火,猛地攫住了我的目光——

**【滨海旧案追踪:“午夜屠夫”悬案二十年,十名花季少女雨夜殒命,真凶仍逍遥法外!】**

标题下方,是一张年代久远、印刷粗糙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条被警方封锁线围起来的、湿漉漉的后巷。巷口地面,隐约可见一滩深色的污迹,旁边散落着几个模糊的、像是证物标记的小牌子。虽然图片质量很差,但那个场景……那条后巷扭曲的走向,旁边那个歪斜的、缺了角的消防栓轮廓……与我噩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冰冷、潮湿、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点,竟然诡异地重合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放大。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头皮,每一根头发都仿佛竖了起来。

是他!就是“他”!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那个链接。页面加载缓慢,仿佛故意折磨着我的神经。终于,泛黄的电子报纸页面完全展开。报道的日期赫然是二十一年前。

“……自二十一年前初夏起,滨海市连续发生多起恶性凶杀案,受害者均为深夜独行的年轻女性……作案手法极其残忍,受害者皆遭反复刺戮……现场均发现少量被踩踏的深紫色鸢尾花瓣……凶手作案时间多选择雨夜,行动迅捷,现场遗留线索极少……因其作案特征及时间规律,警方内部称其为‘午夜屠夫’……该系列案件累计造成十名无辜女性遇害,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案发高峰期后,凶手如同人间蒸发,此案成为滨海市刑侦史上最大的悬案之一……”

深紫色的鸢尾花瓣!雨夜!年轻女性!反复刺戮!

报道里的每一个关键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被那些记忆碎片反复蹂躏的神经上。我梦中那刺目的猩红指甲油、那散落的紫色花瓣、那冰冷的雨夜、那刀切入肉的噗呲声、那濒死的呜咽……所有的感官碎片,在这一刻,都被这篇尘封的报道赋予了血淋淋的现实注脚!

“午夜屠夫”……那个代号“x”的记忆原主,竟然是这个二十年前双手沾满鲜血、让整个城市陷入恐怖、至今仍未被绳之以法的恶魔!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冲进狭小的洗手间,对着肮脏的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墙壁,身体因为恐惧和强烈的恶心而不住地颤抖。镜子里映出一张惨无人色的脸,扭曲、惊恐,布满冷汗。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

我竟然……竟然把一个真正的、冷血的连环杀手的记忆,植入了自己的大脑!林玥!那个该死的记忆管理中心!他们说的“净化”、“伦理审查”、“安全阈值”……全是狗屁!他们给我装的,根本就是来自地狱的录像带!

我扶着墙壁,双腿发软地走回房间。苏晚似乎被我的动静吵醒了,她半支起身子,担忧地望着我:“阿维?你……你脸色好白,出什么事了?”

我不敢看她,目光躲闪,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没……没事。胃有点不舒服。” 我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渐渐苏醒的城市。晨曦微光中,高楼大厦的轮廓清晰起来,车流开始涌动,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冰冷的秩序。

可我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

那份天价的报酬,是苏晚活下去的希望,却也是将我拖入无间地狱的锁链。我成了一个行走的、活生生的“午夜屠夫”记忆容器。协议上那冰冷的“严禁人格代入”条款,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当那些第一视角的杀戮记忆夜夜在脑中重演,当凶手的感官和情绪如同病毒般侵蚀我的意识,我真的还能……只是“保管”吗?

一个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我的心脏:那些记忆……那些清晰得可怕的细节……会不会有一天……反过来……支配我?协议里那句“后果自负”,此刻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闪着不祥的寒光。

***

日子在一种濒临崩溃的麻木和高度紧绷的恐惧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去记忆管理中心做例行的“容器状态扫描”,都像走向刑场。惨白的走廊,冰冷的金属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子元件过热的微弱焦糊味。

扫描室的门无声滑开,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进去。巨大的环形扫描仪发出低沉的嗡鸣,冰冷的蓝光从头到脚扫过身体。我躺在冰冷的平台上,闭着眼,竭力控制着呼吸,试图压制脑海中那些随时可能翻涌而出的血腥画面和声音。每一次扫描光束扫过,都感觉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透视我的大脑,窥视着里面那个可怕的秘密。

“神经活跃度异常偏高,边缘系统杏仁核区域出现持续性异常放电模式。”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盯着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数据,头也不抬地对旁边的林玥汇报,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念一份零件检测报告,“与前几次相比,波动峰值频率增加37%。建议进行深度精神评估及记忆稳定性干预。”

林玥站在旁边,双臂抱在胸前,银色制服的硬朗线条衬得她面容更加冷峻。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种职业性的审视。“李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数据显示你的融合状态很不稳定。协议明确要求保持精神平稳。你是否……私下里过度沉溺于那些记忆碎片了?”她的目光像探针,似乎想刺入我的大脑深处。

过度沉溺?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一股荒谬而愤怒的寒意。那些东西像跗骨之蛆一样主动钻进我的脑子,夜夜折磨我,现在倒成了我的错?

“我没有!”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有些变调,手指在身侧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是它们……是那些记忆!它们自己跳出来!根本不受控制!你们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林玥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轻蔑的弧度。“x级记忆源经过最高标准的净化程序,残留的只是纯粹的信息片段和极其微弱的情绪印痕。理论上,不可能具备如此强烈的侵入性和主动性。”她向前微微倾身,压迫感陡增,“李先生,我再次提醒你。协议的核心是‘保管’,是‘容器’。任何主动的探索、代入,都是绝对禁止的。这不仅关乎你个人的精神安全,更关乎协议的法律效力和你应得的报酬。”她的目光刻意扫过我手腕上廉价通讯器投射出的、苏晚病房的实时监控小窗——画面里,她安静地躺着,透析机在运作。“稳定,是你唯一需要做的。否则……”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冰冷的威胁意味如同实质的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冰冷的扫描室。

报酬……苏晚……

这两个词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刚刚升腾起的愤怒。我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质问和控诉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无力的窒息感。我垂下头,肩膀垮了下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知道了。”

离开那栋压抑的银灰色大楼时,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口袋里,那枚廉价的合金戒指硌着大腿。我茫然地站在喧嚣的街头,悬浮车流无声地从身边滑过,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笑容完美的虚拟偶像正推销着某种号称能带来“极致幸福体验”的记忆芯片。极致的幸福?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的“幸福”,就是夜夜在脑中重演一个恶魔的杀戮现场。而我的报酬,是我妻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是容器,是囚徒,是行走在阳光下的活地狱。

***

时间像掺了沙子的水,缓慢而磨人地流淌。日历上的数字一天天翻过,距离协议约定的记忆保管期结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苏晚的状况时好时坏,像风中的残烛,那笔天价报酬成了维系这微弱火苗的唯一燃料。我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傀儡,每天在出租屋、医院和记忆管理中心三点一线间麻木地移动,努力扮演着“稳定”的容器角色。外表看起来,似乎平静了一些,黑眼圈依旧浓重,但那种惊弓之鸟般的剧烈颤抖似乎减轻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的风暴从未停歇,只是被强行压抑到了更深的、更黑暗的角落,如同休眠的火山,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这天,我刚从医院出来,口袋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带着官方加密标识的通讯请求。联系人显示:滨海市公共安全部 - 记忆罪案调查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安全部?调查科?他们怎么会找我?难道……难道是我脑中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外泄了?触发了什么监控?林玥的警告和协议里冰冷的惩罚条款瞬间闪过脑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手脚一片冰凉。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颤抖着手指接通了通讯。

“李维先生?”一个沉稳而略显疲惫的中年男性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这里是滨海市公共安全部记忆罪案调查科,我是高级探员陈锋。关于您保管的编号x记忆体,我们这边有重要进展,需要您配合参加一场‘记忆法庭’的公开质证环节。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是市司法记忆中心A厅。这是强制性的司法程序要求,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记忆法庭?公开质证?强制出席?

这几个词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头上。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

“陈……陈探员,”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能……能问一下是什么质证吗?我……我只是个保管员,协议规定不能……”

“具体的质证内容,会在法庭上由主审法官说明。”陈锋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我们理解您的协议约束,但此案涉及重大公共利益,且该记忆体是核心证据链的唯一直接来源。您的出席是必要的程序环节。请放心,法庭会严格限定质证范围,确保不违反您的核心协议义务。缺席将视为妨碍司法公正,后果由您自行承担。”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忆管理中心方面,我们会同步通知。”

通讯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丧钟的余韵。

我僵立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头顶。公开……质证?要把那个恶魔记忆里的东西……公开播放?在法庭上?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不,是让所有人看到“午夜屠夫”眼中那血腥的杀戮现场?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我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协议,苏晚,安全部的威胁……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我像一个被推上祭坛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

滨海市司法记忆中心。A厅。

巨大的穹顶式结构,冰冷、肃穆,带着一种未来科技与古老法庭混合的奇异压迫感。墙壁是光滑的深灰色吸音材质,光线经过精心设计,聚焦在中央巨大的圆形审判席和下方的记忆投影区,而四周阶梯状的旁听席则笼罩在相对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和压抑的低语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臭氧、消毒水和紧张情绪的奇特气味。

我坐在靠近前排、被特别标记的“记忆载体席”上,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标本架上。廉价的西装不合身地绷在身上,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周围昏暗的光线下,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好奇、厌恶……甚至恐惧。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灼烧感,仿佛要将我穿透。我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颤抖的膝盖,不敢看任何人。

审判席上,穿着深色法袍的法官面容严肃。控方席坐着几位表情凝重的检察官。而辩方席……是空的。这似乎是一场针对“午夜屠夫”的缺席审判,或者说,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记忆”审判。

“肃静!”法槌敲击底座,发出清脆而威严的回响,瞬间压下了旁听席的嗡嗡声。巨大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现在开庭。案由:滨海市公共安全部诉‘午夜屠夫’系列凶杀案嫌疑人(身份不明)。”法官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大厅,清晰而冰冷,“鉴于嫌疑人身份长期不明且下落不明,本案核心证据为近期依法提取并封存的编号x记忆体。该记忆体经鉴定,高度关联系列案发现场特征。现依据《重大悬案记忆证据法》及《司法记忆质证规程》,对编号x记忆体进行关键片段公开质证,以固定核心犯罪事实,推动后续侦查。”

法官的目光转向我所在的方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记忆载体李维,请确认你的身份及记忆体保管状态。”

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感觉声带像生了锈的齿轮:“李维……确认。编号x记忆体……状态稳定。” 说出“稳定”两个字时,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血腥味。

“很好。技术官,准备接入记忆体,播放目标片段——编号x-7。该片段经交叉验证,对应第七起案件核心现场。”法官下达指令。

控制台前,穿着制服的技术员迅速操作。巨大的环形全息投影区亮起柔和的白光,像一张等待书写的巨大画布。

来了……要来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胃部剧烈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想要尖叫、想要逃离的冲动。苏晚的脸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却又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恐惧吞噬。

嗡——

低沉的启动音响起。全息投影区猛地暗了下去,随即,极度清晰的、带着强烈主观视角的画面瞬间铺满了整个巨大的空间!

视觉冲击排山倒海般袭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烈的、不规则的晃动!视野颠簸,天旋地转,仿佛“我”正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冰冷的雨水密集地砸在“镜头”上,模糊了视线,又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带来真实的冰凉触感。急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是我自己的?不,是这记忆主人的!那喘息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直接灌入我的听觉神经!

昏暗的光线下,前方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肮脏的墙壁在雨水中闪着湿漉漉的幽光。巷口那个歪斜的、缺了角的消防栓轮廓,与我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旧新闻照片,还有我噩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景象,瞬间重合!

“不……不要!救命!救——”一个年轻女性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划破雨幕,带着濒死的绝望,从记忆深处、也从环绕整个法庭的高保真音响中炸响!这声音如此熟悉,无数次在我噩梦中将我惊醒!

画面剧烈晃动,视角猛地扑向地面!是“我”摔倒了!肮脏的、混杂着垃圾和雨水的泥泞地面急速贴近。紧接着,视角猛地被人粗暴地拽起、翻转!

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年轻女性的脸,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倒映着凶手的影子?不!倒映着此刻正在播放这记忆的法庭穹顶!她的嘴唇因为恐惧而惨白哆嗦着,脸上混合着雨水、泪水和污泥。她身上单薄的连衣裙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求……求你……”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布料被彻底撕裂的巨响!比我在噩梦中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刺耳!伴随着这声音,视野(凶手的视野!)贪婪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感,锁定了女人暴露出的脖颈和肩膀。

“噗呲!”

锐器刺入肉体的、沉闷而粘稠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响起!一下!视野(凶手的视野!)随着手臂的动作猛地向前刺出!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到“镜头”上!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

“呃啊——!”女人短促而痛苦的惨叫戛然而止!

“噗呲!噗呲!噗呲!”

一下!又一下!又一下!手臂机械而疯狂地抬起、刺下!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那令人血液凝固的闷响和液体喷溅的细微声音!视野(凶手的视野!)剧烈地晃动着,充满了施暴者狂暴的力量和一种……一种近乎癫狂的、冰冷的亢奋!猩红的视野中,只能看到女人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和那不断涌出深色液体的伤口……

“啊——!”

旁听席上,一个女人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了嘴。整个法庭如同被投入了绝对的真空!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全息投影中那令人作呕的、重复的刺戮声和液体喷溅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无数旁听者面色惨白如纸,有人死死闭着眼,有人捂住耳朵,有人身体剧烈地颤抖,呕吐声在压抑的死寂中零星响起。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强烈的呕吐感堵死,眼前阵阵发黑。那些我夜夜被迫经历的感官地狱,此刻被千百倍地放大,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我就是那个视角!我就是那个在行凶的恶魔!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暴露的恐惧,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我的每一寸神经!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低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就在这极致的感官冲击和精神折磨达到顶点,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全息投影中的画面,在又一次手臂抬起、准备刺下的动作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半秒的定格!

我的心脏,也在这一刻,诡异地、猛地一停。

那定格的画面里,视野(凶手的视野!)正好落在凶手紧握着凶器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沾满了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而真正让我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灵魂都为之惊骇失声的,是那把刀!

那把染满了受害者鲜血的刀!

在刀柄的末端,在靠近护手的位置——

两个娟秀的、深深铭刻上去的小字,在猩红的背景和凝固的画面中,清晰地、刺眼地、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撞入了我的视野,也撞碎了法庭上死寂的空气!

那两个字是——

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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