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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漏尽头灯未熄

>第六粒沙坠下时,我彻底醒了。

>镜中额头的沙漏印记还剩四粒沙,昨天是七粒。

>新闻正播放本市第三起怪病昏迷事件,患者额头有相同的印记。

>古董店的陆先生递给我一盏青铜古灯:“你的梦不是偶然。”

>当沙粒只剩最后三颗,他带我踏入时间的夹缝。

>“你是这盏灯的灯芯转世,沙尽灯枯,便是你的死期。”

>古灯本体在夹缝中发出微光,时间乱流撕扯着我的意识。

>最后一粒沙开始坠落时,我吹熄了灯芯——

>“这样,至少能救那些昏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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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粒沙坠下时,我彻底醒了。

那感觉不像寻常梦醒时的懵懂抽离,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痛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咚咚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我猛地吸进一口气,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火辣辣地灼痛,空气艰难地挤入肺腑。冷汗早已浸透睡衣,冰凉的布料紧贴后背,激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寒颤。

房间里一片死寂。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晨曦,也隔绝了世界。只有床头柜上电子钟幽微的冷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惨绿的数字:4:07。它无声地跳动着,每一秒都像针尖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几乎是爬下床的,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向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冰冷的门把手激得皮肤一阵紧缩。灯被我“啪”地一声按亮,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镜子里的黑暗,也吞噬了我苍白如纸的脸。

镜中的影像陌生又熟悉。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眼底沉淀着浓重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淤痕。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但这一切,都被额头上那个东西夺去了全部存在感。

就在眉心上方,印堂的位置,一个极其清晰的沙漏印记,正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非自然的微光。那光不是炽热的白,也不是冰冷的蓝,而是一种介乎于两者之间、难以捉摸的、近乎凝固的琥珀色微光。沙漏的形状完美对称,上下两个倒置的三角锥体由细窄的通道相连。此刻,上半部分的三角锥内,仅剩下四粒微小的、同样散发着琥珀光芒的沙粒。

昨天醒来时,那里还有七粒。

我的指尖冰凉,颤抖着抚上额头。皮肤光滑依旧,触感没有任何异常,既没有凸起也没有凹陷,仿佛那印记只是一个精妙绝伦的投影。可指尖却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微温,不是皮肤的暖,更像某种能量极其内敛的辐射。四粒光沙,安静地悬浮在沙漏的上半部。它们每一粒都那么小,却又那么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神经末梢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昨天是七粒。前天呢?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令人窒息的噩梦。梦里没有情节,只有无垠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我在黑暗中漂浮,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意识却无比清醒地感知着某种庞大、冰冷、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流逝。沙粒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就响彻在灵魂深处。然后,便是沙粒坠落的瞬间——每一次坠落,都像一块巨石砸入意识之海,激起濒死的浪涛。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四粒光沙,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短暂地凝聚起来。必须弄清楚!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从何而来?为什么……为什么在减少?

窗外,城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车辆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远处隐约的市声,如同潮水般涌入死寂的公寓。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一把抓过遥控器,几乎是凭着本能打开了电视。晨间新闻主播公式化的声音瞬间填满了空间。

“……本市昨夜再次出现一例不明原因深度昏迷患者。患者王某,男性,32岁,于家中被家人发现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平稳,但对外界刺激无任何反应。这已是本市本月报告的第三起类似病例。目前患者已被紧急送往市第一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院方已组织专家会诊,病因仍在排查中。卫生部门提醒市民……”

画面切换到医院走廊。镜头有些晃动,聚焦在一个被医护人员匆匆推过的移动病床上。病人被各种管线和仪器包围着,面色灰败。就在镜头一闪而过的瞬间,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病床上那人的额头,被氧气面罩的系带遮挡了一部分,但就在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个清晰的印记赫然在目!那形状,那大小,那非自然的琥珀色微光……和我额头上那个该死的沙漏,一模一样!

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主播后面的话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噪音。第三起……额头沙漏印记……深度昏迷……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后颈,头皮阵阵发麻。镜子里那四粒沙粒,此刻仿佛燃烧起来,灼烧着我的意识。下一个,会是我吗?当最后一粒沙落下,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变成一具尚有呼吸的躯壳?

我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沙发,浑身抖得厉害。电视屏幕的光在墙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像一群无声嘲弄的鬼魅。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口鼻。那个梦,那沙粒坠落的巨响,镜中的印记,新闻里昏迷的病人……无数碎片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哪怕能自欺欺人的答案。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刺眼的光带。僵硬的身体被那光带炙烤着,才恢复了一丝力气。不能等死。我必须做点什么。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顽强地浮了上来——陆先生。那个开在梧桐巷深处、门面陈旧、几乎无人问津的“拾遗斋”古董店的老板。店里总是弥漫着旧书、灰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的奇异气味。几天前,我曾在一次漫无目的的游荡中走进那里,当时额头的印记似乎刚刚出现不久,还带着一种新生的、令人不安的麻痒感。那个穿着深色棉麻盘扣衫、气质沉静得不像个商人的陆先生,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似乎在我额头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那眼神很奇怪,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了然?

那瞬间的对视,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回想起来,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方向。

梧桐巷离我的公寓不算太远。午后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梧桐树叶,在地面投下晃动的、支离破碎的光斑。巷子很安静,只有远处主干道的车流声隐隐传来。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缝隙里积着薄薄的尘土。我走得很快,心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额头的印记在碎发下微微发烫,时刻提醒着那仅剩的四粒沙。

“拾遗斋”的招牌是黑底金漆的,字迹有些斑驳。门是老式的木门,漆色剥落,露出木头原本的纹理。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打破了店内的沉寂。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果然弥漫着旧纸张、陈年木器和那种特殊檀香的味道,浓得几乎有了重量。目光所及,塞满了各式各样难以归类的旧物:蒙尘的瓷器,色泽暗淡的铜器,泛黄的卷轴,形态奇异的木雕……它们拥挤地占据着每一寸空间,像一群沉默的、被遗忘的幽灵。

柜台后面,陆先生正低头专注地处理着什么。他听到门响,抬起了头。依旧是那身深色的盘扣棉麻衫,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眼神却像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刷子,面前摊开一块深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件青铜器物的残片,锈迹斑驳。

他看到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知我的到来。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额头上,那里,沙漏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只有我能清晰感知的微光。

“你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堆满旧物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心猛地一跳。“陆先生……我……”喉咙干涩发紧,事先想好的询问话语堵在嘴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恐惧、焦灼和那四粒沙带来的巨大压力,让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没有等我磕磕绊绊地说下去,视线在我额头的印记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那正在流逝的光沙。随即,他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和那块青铜残片,动作不疾不徐。他转身,走向柜台后面一个靠墙摆放的、极其厚重的老式木柜。

那木柜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表面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只有一种沉重内敛的质感。陆先生从腰间摸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他拉开柜门,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层层隔板或抽屉,而是一个小小的、深邃的空间。

他探手进去,极其小心地捧出了一样东西。

当那物件完全呈现在昏暗的光线下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那是一盏灯。

一盏极其古旧、造型奇异的青铜古灯。

灯的主体是一个微缩的、浑圆饱满的球体,表面布满了细密流畅的云雷纹,古朴而神秘。球体下方是三层逐渐收束的莲瓣底座,莲瓣的线条刚劲有力,边缘带着岁月侵蚀的圆钝。最引人注目的,是从球体上方延伸而出的一根细长的、微微弯曲的灯柱,顶端托着一个同样小巧的、敞口的灯盏。整盏灯不过一掌多高,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暗绿色铜锈,只在某些经常被摩挲或锈蚀剥落的地方,透出一点黯淡的金属原色。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四肢百骸,又在瞬间冻结。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盏灯上,无法移开分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汹涌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疑问。我认识它!不是认识它的形状,而是……一种烙印在生命最深处的、刻骨铭心的感觉!那冰冷的青铜,那莲瓣的弧度,那灯柱弯曲的角度……仿佛它们曾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曾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它……它……”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冷麻木,几乎无法抬起指向那盏灯。

陆先生捧着古灯,绕过柜台,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在我和古灯之间缓缓移动,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悲悯,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他没有把灯递给我,只是稳稳地托着它,让它完全呈现在我的视野里。

“你的梦,不是偶然。”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神经上,“你看见的黑暗,你听到的沙粒声……都是它。”

我的视线模糊了。那盏灯在我眼中仿佛活了过来。灯柱托举的灯盏里,幽深一片,但我仿佛“看见”了——一粒粒微小却沉重无比的光沙,正从无形的源头落下,坠入那无底的黑暗深渊。每一次坠落,都伴随着我梦中那熟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响。

“这是……什么?”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陆先生的目光落回我额头那仅剩四粒沙的印记上,又缓缓移向灯盏深处那片象征性的虚无。

“它是‘时漏’。而你,”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肃穆,“是它的灯芯。”

灯芯?

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带来一片刺目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剧痛。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疯狂地涌入意识,却又瞬间消散,只留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虚无和巨大的、被剥离的痛楚。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冰冷的硬物上,大概是某个沉重的木架。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瞬。

“灯芯?”我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它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我?是人?怎么会是……灯芯?”声音因为极度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陆先生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眼底那抹沉重的悲悯似乎更深了些。“时间并非一条笔直的长河,”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和陈腐的空气里显得异常悠远,“它更像……一片布满漩涡、暗流和破碎礁石的无垠之海。这盏‘时漏’,就是航行在这片凶险海域的一叶孤舟。它的灯油,便是被锚定、被‘驯服’的时间之沙。”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额头的印记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那正在倒计时的四粒沙。“而你,是它核心的‘灯芯’。你的存在,你的意识,你的……生命,就是点燃这时间之火、驱动这艘孤舟前行的唯一本源。沙尽……”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力,“灯枯,人……亦灭。”

沙尽灯枯,人亦灭。

七个字,冰冷如铁,沉重如山,将我所有的侥幸和挣扎瞬间碾得粉碎。镜子里那四粒光沙,每一次无声的坠落,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终点——永恒的黑暗与沉寂。和那些躺在医院里、额头有着同样印记的陌生人一样,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

“那些昏迷的人……”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新闻里那些人!他们额头上……是不是……”

“是。”陆先生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他们也是‘灯芯’的碎片。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里,在‘时漏’穿越时间乱流的航行中,灯芯并非坚不可摧。剧烈的震荡、强大的时间熵流冲击……会剥离下一些细小的碎片。这些碎片落入现实世界,便附着在某个契合的灵魂之上,成为新的、微弱的‘灯芯’。它们独立存在,却也共享着‘时漏’本体的时间沙漏。当沙粒流尽,碎片熄灭,宿主便陷入永恒的长眠。而每一次碎片的湮灭,对本体灯芯……也就是你,”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我,“都是一次沉重的削弱。”

原来如此!那些昏迷者,那些额头沙漏印记的受害者,并非与我无关的陌生人!他们承受的厄运,竟是因为我!因为“时漏”在时间之海航行时崩落的碎片!一种混合着窒息感、巨大负疚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他们的长眠,他们的痛苦,源头竟在我身上?我额头的沙粒,不仅是我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更是悬在那些无辜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削弱……”我喃喃重复,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对抗这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所以……我的沙漏……消失得这么快?”昨天七粒,今天四粒。那种加速流逝的恐怖感,原来不只是错觉。

陆先生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托着那盏沉重古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碎片湮灭,如同船体崩落碎片,会动摇整个‘时漏’的稳定。本体的时间之沙,流逝会加速。你感受到的,是真实的。”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店里那些沉默的古董似乎也化作了冷漠的旁观者,散发着腐朽而阴郁的气息。额头的印记灼热滚烫,那仅存的四粒光沙,像四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我的灵魂。死亡近在咫尺,且因我的“存在”而牵连他人。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彻骨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心脏。

“为什么……是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却是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陆先生的目光垂落,注视着手中那盏锈迹斑斑的青铜古灯。灯盏深处,那片幽暗仿佛连接着无底的深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疲惫与苍凉:“‘灯芯’的选择……是时间本身的选择。你的灵魂波长,恰与‘时漏’残存的灵韵产生了共鸣。在某个被遗忘的时间节点,或许是在你诞生的那一刻,或许更早……命运的丝线便已悄然缠绕。”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这并非恩赐,而是……一个古老造物在崩解边缘,本能的求生。”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额头的印记上,那仅存的四粒沙粒在昏暗的光线下,光芒微弱却异常刺眼。“现在,沙漏将尽,‘时漏’的本体在时间夹缝中已极其脆弱,它需要回归,需要核心的稳固,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比任何语言都更令人心寒——否则,不仅是我,连同那些附着碎片的昏迷者,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测的时间乱流。

“回归?”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我混乱的意识,“你是说……找到它?找到‘时漏’的本体?”

“是。”陆先生的回答异常简洁有力。他不再看我,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手中那盏作为“钥匙”的青铜古灯。他的左手手指以一种极其复杂、充满韵律感的方式在灯壁的云雷纹上快速划过,指尖划过铜锈,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随着他的动作,灯体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古老纹路,竟然开始由内而外地、极其微弱地亮了起来!并非炽热的光芒,而是一种如同萤火虫般的、幽暗的青色光晕,丝丝缕缕地从纹路深处渗透而出,在铜绿的缝隙间流转。

那光芒越来越盛,像沉睡的星云被唤醒。整个古灯开始发出一种低沉、稳定、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震得我脚下的青石板都仿佛在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的旧书和檀香味被一种奇异的气息取代——那是金属被烧灼到临界点的气味,是风暴来临前臭氧的味道,是……时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焦糊感!

“时间夹缝,是‘时漏’在现实之外锚定的临时泊点,也是它力量最核心的区域。”陆先生的声音在这奇异的嗡鸣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接触到本体,才有一线可能……延缓沙漏的流逝,甚至,”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深深刺入我的眼底,“找到彻底斩断这宿命锁链的方法。”

他向我伸出了手,那只托着正在嗡鸣、发光、如同活物般的青铜古灯的手。“抓住我。无论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绝不能松手!意识会被撕扯,但守住你的核心!记住你是谁!”

最后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时间夹缝?那是什么地方?撕扯意识?守住核心?无数疑问和本能的退缩在脑海中尖叫。但额头上那四粒沙粒的灼痛感,那些躺在医院里昏迷者的面孔,像两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犹豫上。

没有退路了。

我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陆先生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瘦,却异常坚硬,如同冰冷的青铜铸就。就在我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不是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混乱、狂暴的流光溢彩所吞噬!无数难以名状的色彩——炽热的金红、死寂的幽蓝、腐烂的紫黑、新生的嫩绿……疯狂地扭曲、旋转、碰撞、湮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远近,只有一片纯粹、原始、狂暴的能量漩涡!无数尖锐、嘶哑、仿佛亿万生灵在时间尽头同时哀嚎的噪音直冲脑海,试图将我的意识彻底撕碎、溶解!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冲出,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投入高速离心机的脆弱气泡,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守住!”陆先生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这灵魂层面的风暴,直接在我意识核心炸响。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反扣住我的手腕,那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却成了在这狂乱漩涡中唯一稳固的锚点。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我混乱的意识瞬间凝聚了一瞬。我是谁?我是苏弥!我不是那该死的灯芯!我是活生生的人!强烈的、不甘的求生意志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在意识深处死死撑开一小片空间,抵御着那无边无际的撕扯和溶解感。

就在这意识剧烈对抗、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芒,穿透了狂暴混乱的流光,刺入了我的感知。

它就在前方,在这片混沌风暴的核心。

那光芒并不炽烈,甚至有些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一切混乱的恒定感。它的源头,是一盏灯。

一盏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青铜古灯!

它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时间与空间的乱流中心,如同亘古长存的礁石。其形态与陆先生手中那盏“钥匙”几乎一模一样,但放大了无数倍!巨大的浑圆灯体如同山岳,表面覆盖着更为古老、更为厚重的铜锈,暗绿色中沉淀着深褐与黑斑,如同凝固的岁月本身。三层巨大的青铜莲瓣底座厚重如山岩,稳稳地托举着上方的球体。那根连接灯盏的灯柱,粗壮得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直刺向上方混沌的虚空。而灯柱顶端托举的灯盏,则像一个巨大的、敞开的深渊之口。

陆先生手中那盏小小的古灯,此刻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青色幽光,嗡鸣声变得尖锐急促,仿佛在与本体进行着某种强烈的共鸣和定位。在这盏顶天立地的巨灯面前,它微弱得如同一点烛火。

我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在灯盏深处。

那里,并非一片虚无。

灯盏内部,悬浮着一粒粒散发着微弱琥珀光芒的沙粒!它们比印在我额头上的光沙大了无数倍,每一粒都如同星辰的碎片,正以一种恒定的、不可逆转的轨迹,缓慢而沉重地……向下坠落!坠入灯盏底部那片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之中!

每一次沙粒的坠落,都在这片时间夹缝中引发一次无声却撼动灵魂的震荡!那震荡波穿透我的身体,与额头上印记的灼痛感瞬间共鸣!我清晰地“看到”,自己额头上那仅存的四粒光沙,在这巨大的本体沙粒坠落的牵引下,光芒骤然黯淡了一瞬,流逝的速度仿佛被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盏巨大“时漏”的周围,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状态。无数道细密、幽暗的裂痕,如同蛛网般以灯体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从这些裂痕中,不断有粘稠、污浊、散发着腐朽与湮灭气息的黑色流质渗出,如同恶意的触手,缓缓地、贪婪地缠绕上巨大的青铜灯体!这些黑色的流质接触到灯壁的瞬间,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灯壁上的古老铜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剥落!

整个“时漏”巨灯,正在被这来自时间深层、名为“熵”的腐朽力量,一点点地蚕食、瓦解!

“那就是……本体……”陆先生的声音在我意识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脸色在青铜钥匙灯幽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在这时间夹缝中维持我们两人的存在,并抵御那无处不在的撕扯之力,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那些裂痕……黑色的东西……”我的意识艰难地传递着疑问,目光无法从那可怕的侵蚀景象上移开。

“时间熵流。”陆先生的声音沉得像浸透了冰水,“时间无序化、混乱化的具象。‘时漏’的存在,本就是锚定秩序,抵御混乱。它越虚弱,熵流的侵蚀就越强。崩落的碎片越多,侵蚀就越快……这是一个加速坠落的恶性循环。”

他的目光转向灯盏深处,那些正在下坠的、硕大的琥珀光沙。“而你的沙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正随着本体沙粒的每一次坠落……加速流逝。你剩下的时间,比你在镜子里看到的……更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灯盏深处,一粒巨大的琥珀光沙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带着一种缓慢而决绝的姿态,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坠落下去。

轰——!

无声的巨震再次穿透我的灵魂!额头上印记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清晰地“感觉”到,又一颗沙粒……消失了!

镜中残留的光沙,仅剩三粒!它们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三粒。

死亡的倒计时,在心脏每一次搏动的间隙里,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时间夹缝中狂暴的流光和熵流腐蚀的滋滋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疯狂的背景噪音。额头的印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剧痛的余波都清晰地提醒着那三粒沙的微光正在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

陆先生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依旧冰冷坚硬,如同青铜铸就的锚,死死地定住我几乎要被乱流卷走的意识。他的声音穿透灵魂层面的风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静:“靠近本体!只有接触到它,你的意识才能短暂地与‘灯芯’的核心灵韵共振!这是唯一的机会!尝试……控制沙流的缓急!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延缓!”

控制?延缓?在这毁天灭地的熵流中心,去影响那如同星辰坠落的沙粒?这念头荒谬得如同用一根稻草去阻挡洪流!但额头仅存的三粒沙粒的灼痛,那些躺在医院里、额头有着同样印记的昏迷者灰败的脸……像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撕扯着我的意志。

没有选择了!一丝可能,也是可能!

“走!”我嘶吼出声,声音在这非现实的夹缝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陆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手中那盏作为钥匙的青铜小灯嗡鸣声陡然拔高,青色的幽光暴涨,瞬间将我们两人包裹其中,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这层光膜在狂暴的熵流冲击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他猛地发力,拽着我,像一枚逆流而上的箭矢,朝着那顶天立地的巨灯灯柱方向,艰难地突进!

每一步都如同在凝固的钢铁中跋涉。无形的阻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我们碾碎。混乱的流光像亿万根钢针,疯狂地刺穿着那层薄弱的青色光膜,试图钻入我的意识。无数破碎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远古的战场、湮灭的星辰、文明的废墟、新生的啼哭……带着巨大的情绪洪流,蛮横地冲撞着我的思维壁垒。意识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散架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守住核心!你是苏弥!只记住苏弥!”陆先生的厉喝如同惊雷,一次次劈开混乱的洪流。

苏弥!我是苏弥!这名字成了我意识深处唯一的光点,唯一的支点!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满是血腥味,调动起全部残存的意志力,死死凝聚着那个属于“我”的概念,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溶解和同化。

距离在绝望的对抗中一点点缩短。那巨大的青铜灯柱越来越近,上面斑驳的铜锈、岁月留下的蚀痕都清晰可见。灯柱顶端,那如同深渊入口的巨大灯盏,近在咫尺!灯盏深处,剩下的那几粒硕大无朋的琥珀光沙,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每一粒都像一颗即将陨落的恒星。

就在我们即将触碰到冰冷灯柱的瞬间——

灯盏深处,又一粒光沙,挣脱了束缚,开始了它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坠落轨迹!那轨迹带着宿命的沉重感,仿佛拉动了整个时间夹缝的琴弦。

额头的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如同颅骨被生生凿开!我清晰地“感知”到,又一颗沙粒……熄灭了!

只剩最后两粒!

那剧痛几乎让我瞬间失去意识,眼前阵阵发黑。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一块,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陆先生的手猛地收紧,一股带着奇异暖意的力量渡了过来,强行稳住了我即将溃散的意识。

“没时间了!快!”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借着这股力量,我几乎是扑了上去,颤抖的双手猛地按在了那冰冷、粗糙、带着无尽岁月沧桑感的青铜灯柱之上!

触碰到本体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贯穿了我的灵魂!

不再是狂暴的撕扯和混乱的噪音,而是一种……宏大、古老、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之初的寂静,又像是目睹了亿万星辰寂灭后的荒芜。无数破碎的画面、模糊的情绪、源自时间源头的冰冷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我的意识!那是“时漏”本身的记忆?是它穿越无尽时间乱流所承受的磨损与创伤?还是……那作为核心的“灯芯”在漫长燃烧中所积累的、非人的痛苦与麻木?

在这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击下,“我是苏弥”这个念头,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瞬间被冲击得摇摇欲坠!那属于“灯芯”的冰冷、恒定、如同机械般燃烧的意志,带着一种可怕的同化力,试图将我彻底吞噬、覆盖、抹去“苏弥”的存在!

“不——!”我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抗拒着这种覆盖。额头仅存的两粒光沙疯狂地灼烧着,那剧痛反而成了锚定“自我”的最后坐标。我是苏弥!我不是冰冷的灯芯!我有爱过的人,有恨过的事,有对这短暂生命本身最深的眷恋!

就在这自我意识与“灯芯”意志激烈对抗、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穿透了那宏大的孤独洪流,直接在我意识的核心响起。

“……沙……要……尽了……”

那“声音”并非通过听觉,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直接传递,微弱、断续,带着一种行将熄灭的疲惫感。但它指向的目标,却异常清晰——并非指向我,而是指向灯盏深处,那最后几粒硕大的、正在坠落的琥珀光沙!指向那即将流尽的、代表“时漏”本体最后时间的沙粒!

是它!是那个作为核心的“灯芯”残存的、最后的自我意识!它也在挣扎!它在向我示警!沙尽……便是它彻底的寂灭,也是我……苏弥的终结!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意念交汇间,灯盏深处,那倒数第二粒巨大的琥珀光沙,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带着一种缓慢而绝望的姿态,向着那片永恒的黑暗深渊……开始坠落!

额头上印记的灼痛感瞬间攀升到顶点!仅存的两粒光沙中的一粒,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我清晰地“感觉”到,它的结构正在崩溃,即将湮灭!剧痛撕裂灵魂的同时,一股冰冷彻骨的明悟,像闪电般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

沙尽灯枯……人亦灭。

这宿命的锁链,环环相扣。本体沙尽,灯芯寂灭,我这个依附的“转世”也随之消亡。而那些散落的碎片宿主,同样难逃厄运。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捆绑在这盏即将熄灭的古灯之上,随着那最后几粒沙的坠落,一同坠入永恒的黑暗。

但……如果灯芯,在沙尽之前……主动熄灭呢?

这个念头如同最疯狂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我全部的意识!它荒谬、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的决绝!

灯芯主动熄灭,意味着“时漏”这艘航船彻底失去动力,在时间乱流中崩解。作为核心的“灯芯”意识将彻底消散。我这个“转世”……自然也会随之湮灭。

但是!但是!那些散落的碎片呢?那些依附在无辜者身上的、共享着沙漏的碎片呢?当本体灯芯主动熄灭、沙漏停止流动的瞬间,它们与本体之间那致命的连接……会不会被强行切断?那些昏迷的人……会不会因此摆脱沙尽人亡的命运,获得一丝苏醒的可能?

代价,是我自己的彻底消亡。

没有时间权衡了!那粒坠落的巨大光沙,已落下一半!额头上最后一粒沙之外的那一粒,光芒正在急剧黯淡,濒临熄灭的边缘!剧痛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灵魂深处搅动!

“陆先生!”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意识中嘶喊,目光死死锁定灯盏深处那粒正在坠落的沙粒,“送我上去!灯盏!送我上去!”声音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陆先生猛地转头看向我。他深邃的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一丝了然,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悲悯。他没有问为什么。在这生死一线的夹缝中,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只是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他手中那盏青铜钥匙灯爆发出最后、最刺目的青色光芒!光膜瞬间膨胀,将我们两人包裹成一个炽烈的光团!陆先生低喝一声,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我向上方那深渊般的巨大灯盏……狠狠一推!

“记住你是谁!”这是他最后的声音,在狂暴的熵流和灵魂的剧痛中,如同烙印般刻入我的意识。

巨大的推力让我脱离了光膜的保护,如同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朝着那如同天坑般的灯盏口直冲而去!时间熵流的黑色触手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缠绕上来,冰冷的腐朽感瞬间侵蚀皮肤,带来刺骨的剧痛!混乱的流光像亿万把刮骨钢刀,切割着意识!额头上最后一粒光沙疯狂地灼烧着,那剧痛几乎要将我的头颅炸开!

“我是苏弥!我是苏弥!我是苏弥!”我疯狂地在意识深处嘶吼着这个名字,抵抗着那来自“灯芯”本能的同化意志和熵流带来的湮灭感。

灯盏的边缘近在眼前!那是一片巨大、冰冷、向内倾斜的青铜壁。我伸出双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粗糙的灯壁边缘!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青铜的刹那,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灯盏深处传来!仿佛那里有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我的身体瞬间失控,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拽入灯盏内部!

眼前骤然一暗。

灯盏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更加死寂。空气(如果这里还有空气的话)凝固得如同铅块,弥漫着金属被烧灼殆尽后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时间腐朽的尘埃气息。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的虚无。唯一的光源,便是悬浮在灯盏中心区域的那最后一粒……硕大无朋的琥珀光沙。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散发着最后的、微弱却依旧恒定的光芒,如同末日黄昏中的最后一颗星辰。在它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无声地张着巨口。

而我的上方,那被我指尖触碰过的灯壁边缘,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这裂痕在巨大的灯壁上微不足道,却像一道刺目的伤口。更可怕的是,从这道细微的裂痕中,一股粘稠、污浊、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黑色熵流,如同找到了突破口,正疯狂地、源源不断地向内渗透!它像一条贪婪的毒蛇,迅速缠绕上灯壁内侧,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所过之处,古老的青铜迅速变得焦黑、脆弱!

熵流在加速侵入本体!这盏本就濒临崩溃的“时漏”,最后的屏障正在瓦解!

时间,真的没有了。

额头上那最后一粒光沙,此刻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琥珀色,而是一种近乎刺目的、濒临爆裂的白炽!剧痛如同海啸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清晰地宣告着它即将到来的熄灭——就在那最后一粒本体沙落下的瞬间!

我挣扎着,在灯盏内壁那光滑而倾斜的青铜表面上稳住身体,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最后一粒悬浮的琥珀光沙。它开始动了。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向着下方永恒的黑暗……开始了它最后的旅程。

坠落,开始了。

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我。不是肉体的疲惫,而是意识在漫长对抗、巨大恐惧和最终抉择后,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所有的挣扎、恐惧、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决绝。

灯芯主动熄灭……切断碎片与本体的连接……给那些无辜者……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我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巨大的青铜灯壁,穿透了狂暴的时间夹缝,看到了病床上那些额头有着沙漏印记、陷入永恒长眠的陌生人。他们的面容模糊,却又无比真实。

“对不起了……”无声的告别在心底响起,不知是对他们,还是对这即将随我一同毁灭的古老造物,亦或是对那个……曾短暂存在过的“苏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灯盏内凝固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金属焦糊味,刺入肺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被榨取出来,汇聚到胸腔。

然后,我用尽生命残余的全部力气,朝着那粒正在坠落的、代表着一切终结的琥珀光沙,朝着那维系着所有命运锁链的源头,朝着那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吹出了一口气。

呼——

微弱的气流,在这死寂的、巨大的空间里,几乎微不可闻。它甚至无法拂动一粒尘埃。

然而,就在这口气息触及那最后一粒下坠的琥珀光沙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沙粒表面那恒定燃烧的琥珀光芒,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一股无形的、源自“时漏”核心的抗拒意志,带着冰冷而庞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墙,猛地撞向我的意识!那是“灯芯”本能的求生意志!它拒绝熄灭!它要完成这最后的燃烧!

“呃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额头上那最后一粒光沙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灼烧感几乎要将我的头颅熔穿!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青铜灯壁上!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口腔,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意识在剧痛和冲击下剧烈震荡,视野边缘开始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要失败了吗?连这最后同归于尽的尝试……都无法完成?

不甘!如同最后的火焰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猛地蹿起!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剧痛刺激着濒临溃散的意识。口中满是鲜血的腥甜。目光透过模糊的泪水和额前被汗水浸透的乱发,死死锁定那粒仍在顽强下坠、光芒虽摇曳却未熄灭的琥珀光沙。它距离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只有咫尺之遥!

不!绝不!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或许是灵魂燃烧最后的余烬,猛地灌注全身!我猛地挺直被剧痛压弯的脊背,任由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双手死死抠住灯壁上冰冷的铜锈,指甲在坚硬的金属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再次吸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艰难的嘶鸣。这一次,凝聚的不再是空气,而是生命最深处那一点不肯屈服的意志,那点属于“苏弥”的、对这不公命运最后的抗争!

“熄——灭——吧——!”

我用尽全部的存在,将这一声呐喊混合着最后的生命气息,化作一道无形的、决绝的意念之箭,狠狠射向那粒即将没入黑暗的琥珀光沙!

意念之箭撞上沙粒的刹那!

嗡——!!!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撼动整个时间夹缝的恐怖震荡波,以那粒沙为中心,骤然爆发!如同超新星在寂静中坍缩!

那粒下坠的琥珀光沙,光芒骤然熄灭!不是黯淡,而是彻底的、绝对的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我额头上传来!那最后一粒灼烧着白炽光芒的沙粒印记,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应声碎裂!无数细微的、冰冷的光点碎片瞬间迸射开来,随即湮灭在空气中!

剧痛……消失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彻底的虚无感瞬间攫住了我。仿佛支撑着身体和灵魂的所有骨架、所有筋络、所有存在的意义,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身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软地顺着冰冷倾斜的青铜灯壁向下滑落。视野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灯盏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在失去了最后一粒光沙后,似乎……微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还有……灯盏外,那狂暴混乱的时间乱流,仿佛……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然后,便是彻底的、无梦的、冰冷的……

黑暗。

……

……

意识像是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细微的暖意,如同深冬寒夜里火柴擦出的第一点星火,极其微弱,却顽强地触碰着我的感知。

它来自于……额头。

不再是沙粒灼烧的剧痛,而是一种……温热的、如同冬日阳光晒暖后的鹅卵石般的触感。带着一点点残留的、类似金属的微麻。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我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光线昏暗。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如同水洗过的底片,缓缓清晰起来。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带着陈旧感的米白色。一道细细的、金色的阳光,正从窗帘没有拉严的缝隙里斜斜地投射进来,刚好落在我枕边,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小的尘埃。

我……在自己的床上?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喉咙干得冒火。我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

目光扫过床头柜。电子钟幽幽地显示着:8:24。旁边,放着一杯水,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杯子旁边……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的薄片。颜色是斑驳的暗绿与深褐交织,边缘带着岁月侵蚀的圆钝感。

一片青铜锈迹。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来自远古的、沉默的勋章。阳光落在它粗糙的表面,折射出一点点极其内敛、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一片半青半黄的梧桐叶,被风托着,打着旋儿,缓缓地、缓缓地……飘落下来。它的轨迹,在晨光中显得如此清晰,如此……从容不迫。仿佛那无形的、催促万物的时间之鞭,在它身上,暂时……失去了效力。

我抬起手,动作依旧迟缓僵硬。指尖带着凉意,轻轻触碰自己的额头。

眉心上方,印堂的位置。

那里光滑平整。不再有沙漏的印记,不再有灼烧的剧痛,不再有倒计时的冰冷压迫。

只有一片……温热的、如同被阳光长久亲吻过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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