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笼中雀
那温润的暖玉光华，如同母亲轻柔的抚慰，瞬间驱散了侵蚀神魂的阴寒。
程一鸣几乎溃散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仙骨因过度催动而产生的撕裂感也稍稍平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青铜巨门的古老锈蚀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种刺痛的真实感。
“婷芳……”
他脑海中闪过杨婷芳那双带着野性与关切的明眸，心头猛地一紧。
妖丹碎裂？五彩石？
然而，黑化韦丽斯（操控程天雄肉身）并未给他喘息之机。
“嗯？女娲石的气息？竟然藏在一个小妖的体内？”她眉心的金色光痕剧烈闪烁，声音带着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更深的贪婪与恼怒，“看来，变数还不止一个！但，徒劳！”
那幽冥蚀魂手威能再增，黑暗几乎要将暖玉散发出的温润光华彻底吞噬。
暖玉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程一鸣知道，这暖玉撑不了多久，苏雨晴她们在上面恐怕也遇到了巨变。
必须尽快摆脱眼前的绝境！
他强忍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剧痛，仙骨在本能地吞噬幽冥鬼手力量的同时，也让他与脚下这片大地、与远处那扇青铜巨门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血脉相连般的感应。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来自亘古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在无法用时间衡量的遥远过去，一片浩瀚无垠、星辰璀璨的宇宙中，一场波及万千星域、法则崩坏的大战落下帷幕。
战败的一方，那些曾经摘星拿月、执掌法则的强横存在，并非被彻底消灭，而是被胜利者以无上伟力，剥离了大部分力量与权柄，连同他们诞生的母星、他们所代表的修真文明火种，一同封印、流放！
一颗原本生机勃勃、灵气充沛的星球，被强行打入了宇宙边荒的角落，九根无形的、贯穿星核的“法则锁链”将其牢牢束缚，隔绝了与外界高等能量的联系。
星球表面，一座巍峨超越珠峰、铭刻着亿万禁锢符文的青铜巨门虚影轰然落下，与地脉结合，化为实体，镇封一切！
这，便是“归墟之门”，葬仙牢的入口与核心！
而这颗星球，就是地球！
所谓的“灵气复苏”，不过是这牢笼禁制在漫长岁月中，因某种未知原因产生的周期性松动，逸散出的些许“残羹冷炙”！
所谓的修真境界，不过是囚徒后裔们，在有限的资源下，摸索出的、试图重新连接那被斩断的“道”的可怜尝试！
化神、渡劫、大乘……即便修炼到极致，也不过是在这牢笼内称王称霸，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星空，因为“飞升”的通道，早已被扭曲成了“收割”的陷阱！
那些惊才绝艳、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在试图突破牢笼界限时，便会触发禁制，被守在外面的“狱卒”（或者说管理者）察觉，进而被“收割”——要么被抽走毕生修为与道果，化为维持牢笼运转的养分；要么被洗去记忆，改造为新的“狱卒”爪牙；极少数幸运（或不幸）如韦丽斯本体的，或许能短暂逃脱，但最终也难逃被追捕或被迫异化的命运。
而他程一鸣体内的“仙骨”，其本质，正是构筑这“归墟之门”的某种核心材料的碎片，是这葬仙牢“门禁系统”的一部分！
拥有它，便能一定程度上感应、影响，甚至……开启这扇门！
韦丽斯当年飞升（实为遭遇收割）时，不知以何种惨烈代价，窃取了这一丝本源，带回牢笼，植入他体内，将其温养成熟，所为的，就是今日——用这把“钥匙”，彻底打开牢门！
要么，放出被囚禁万古的“罪仙”与失控的文明火种，搅个天翻地覆，与外面的“管理者”拼个你死我活；要么，便是引狼入室，加速整个牢笼的毁灭！
“原来……这就是真相……”
程一鸣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苦涩。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冰冷残酷的宇宙级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巨大牢笼中，一群懵懂无知、挣扎求存的……囚鸟！
“现在明白了？”黑化韦丽斯的声音带着嘲弄，将程一鸣从纷乱的信息冲击中拉回现实，“我们都被囚禁于此，所谓的正道邪道，家族荣辱，在真正的‘囚禁’与‘收割’面前，算得了什么？唯有打破这牢笼，才能争得一线真正的生机！一鸣，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帮这亿万浑噩的囚徒后裔！”
她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狂热。
程一鸣抬起头，眼中的金光与灰芒依旧交织，但那份因真相冲击而产生的迷茫，却逐渐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
他缓缓站直身体，尽管依旧狼狈，脊梁却挺得笔直。
“打破牢笼？争得生机？”他重复着韦丽斯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师尊，您真的只是为了打破牢笼，为了众生生机吗？”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程天雄’眉心那闪烁的金色光痕：“恐怕，您更多的，是想报复吧？报复那场大战的胜利者，报复那些将您视为蝼蚁、随意收割的‘管理者’！您窃取门之本源，培养我这把钥匙，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打开门，而是想……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甚至取而代之！您想成为新的‘狱卒’，或者……新的‘管理者’！”
黑化韦丽斯操控的程天雄肉身，表情骤然一僵，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厉色！
“至于这牢笼内的亿万生灵？”程一鸣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在您的计划里，他们是什么？是打开门时可以牺牲的祭品？还是您用来对抗外面世界的炮灰？您口口声声说为了打破囚禁，但您的所作所为，与那些将我们关在此地的存在，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由您主导的、或许更加残酷的棋局！”
“放肆！”黑化韦丽斯勃然大怒，程天雄的肉身因她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皮肤下的黑色妖纹如同活物般蠕动，“你懂什么？！弱肉强食，本是宇宙铁律！不想被收割，就要有收割他人的觉悟！这葬仙牢，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盅！唯有最强的蛊王，才能活下去！”
“所以，您就要拉着所有人，为您那疯狂的野心陪葬？”程一鸣厉声反问，“即便打开门，外面是更强大的‘管理者’，我们如何抵挡？即便您成功了，一个建立在无尽牺牲与背叛之上的新秩序，又与这葬仙牢何异？！”
“冥顽不灵！”黑化韦丽斯彻底失去了耐心，杀意暴涨，“既然你不肯自愿成为钥匙，那我就亲手将你炼化，抽出仙骨！”
幽冥蚀魂手威力全开，黑暗彻底淹没了暖玉的光华，暖玉“啪”的一声，彻底碎裂！
强大的侵蚀之力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刺向程一鸣的识海与仙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震！
并非是黑化韦丽斯的攻击所致，而是来源于那扇一直沉默的、十万丈的青铜巨门！
巨门之上，那些描绘着无数神魔受难、文明衰朽的浮雕，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无数双眼睛（或是类似眼睛的器官）同时亮起微弱的光芒，齐刷刷地“看向”了程一鸣，更准确地说，是更看向了他体内那与之同源的仙骨！
一股远比黑化韦丽斯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洪荒巨兽，缓缓苏醒！
“！！！”黑化韦丽斯脸色骤变，操控的程天雄肉身竟然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惊惧与忌惮，“门灵？！它怎么会……”
程一鸣也感受到了那股意志，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检索、确认。
仙骨在这意志下温顺如同绵羊，之前因强行催动而产生的暴动也平息下来。
紧接着，一道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纪元叹息汇聚而成的意念，直接响彻在程一鸣和黑化韦丽斯的灵魂深处：
“钥匙……已至……时机……未至……干扰……清除……”
随着这道意念，青铜巨门上，一道看似微不足道的符文突然亮起，射出一道灰蒙蒙的光束，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照在了黑化韦丽斯（程天雄肉身）身上！
“不——！”黑化韦丽斯发出一声凄厉不甘的尖叫，程天雄的肉身在那灰光中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开始从边缘迅速消散、分解！她眉心那道代表其分身的金色光痕剧烈挣扎，却也无法阻挡这源自葬仙牢本源的净化之力！
“程一鸣！记住！牢笼终将破碎！要么主动打开，要么……与它一同殉葬！我……在门后……等你……”
话音未落，程天雄的肉身连同那缕黑化分身，彻底化为虚无，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那充满怨恨与不甘的余音，还在空间内回荡。
灰光散去，青铜巨门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程一鸣脱力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渺小，什么是绝对的力量差距。无论是黑化韦丽斯，还是这青铜巨门本身，都拥有着轻易毁灭他的力量。
他抬起头，望着那巍峨耸立、仿佛亘古不变的巨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门灵？时机未至？干扰清除？
这葬仙牢，似乎并非简单的死物。
它有自己的运行规则，甚至……有自己的意志。韦丽斯的分身被认定为“干扰”而清除了，那他这把“钥匙”呢？当时机到来时，他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鸣！一鸣！你怎么样？下面发生了什么？刚才监测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波动！”苏雨晴焦急的声音从通讯符箓中传出，带着哭音，“婷芳她……情况很不好，妖丹碎裂后，那块五彩石头融入了她的心口，她现在生命气息很微弱，但……但又好像有种很奇怪的力量在保护她……”
程一鸣心头一沉，挣扎着站起身。黑化韦丽斯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大的谜团和危机才刚刚浮现。地球是葬仙牢，他们是囚徒后裔，仙骨是钥匙，门灵苏醒，女娲石现世……还有生死未卜的杨婷芳。
他看了一眼那沉默的巨门，仿佛能看到门后无数被囚禁的、充满怨恨与渴望的眼睛。
这牢笼，是守护？还是囚禁？
这钥匙，是希望？还是毁灭的开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对着通讯符箓沉声道：
“雨晴，我没事。稳住基地，我立刻上来。”
“另外……”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启动最高警戒。”
“我们看到的天空……可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