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青铜兽首吞吐着袅袅青烟,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阳光透过高窗,分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映照在文武官员们低垂的眼睑和紧绷的脸颊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生怕稍重一分,便会打破这危险的平静,引来那高踞主位之上、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目光的注视。
陈念端坐着,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王座扶手上,有节奏地、极轻地叩击着。那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在此刻死寂的大殿里,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云婉儿站在文官序列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如水,但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另一侧的钱多多,胖乎乎的脸上惯常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全然的肃穆,小眼睛眯着,视线低垂,不知在盘算着什么。而陈念侧后方的王大锤,今日更是如同一尊玄铁塔,浑身肌肉虬结,往常那略带惫懒的姿态一扫而空,唯有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凶光。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民生司的官员正在汇报关于春耕粮种调配的事宜,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都清楚,今天的重头戏,绝不在这些日常政务之上。
就在民生司官员的话语告一段落,正准备退回队列的刹那,陈念抬起了手。
一个简单的手势,却让整个大殿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或直接或隐晦地,投向了王座。
陈念没有看任何人,他的视线似乎落在空处,又似乎笼罩了全场。他开口,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霍桑顾问。”
文官队列中后段,一个穿着华丽旧式贵族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霍桑男爵,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但他毕竟是历经风雨的老狐狸,脸上迅速堆叠起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恭敬,步履略显蹒跚地出列,深深躬身,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老臣在。不知城主召唤,有何吩咐?”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一丝受宠若惊,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陈念的目光,终于如同两座冰山,缓缓移来,精准地压在了霍桑男爵的身上。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彻灵魂的冰冷,仿佛早已将他那副皮囊下的肮脏心思看了个通透。
“霍桑男爵,”陈念的语调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仿佛加重了分量,“本王近日,听闻了一些关于你的……趣闻。倒是与你平日‘养花种草’的闲适,颇有些……不同。”
霍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城……城主明鉴!定是有些小人嫉恨老臣,散布谣言!老臣对沙巴克、对城主您的忠诚,天地可鉴!自归附以来,早已不同外事,只求安稳度此残生,怎会有什么……趣闻?”
“哦?谣言?”陈念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最终宣判前的怜悯。他不再看霍桑,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流转着奇异光晕的水晶——这是苏小妹炼金工坊的最新产物,兼具记录影像与声音之效。
水晶被随意地抛给侍立一旁的书记官。书记官双手接过,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心翼翼地向其中注入一丝魔力。
“嗡——”
一声轻响,一道清晰的光幕自水晶中投射而出,悬浮在大殿半空。光幕中,赫然是霍桑男爵那间守卫森严的私人密室!画面里,霍桑男爵再无平日温顺长者的模样,而是面目狰狞,正与几名已被暗影司清除的战神殿旧部激烈地讨论着。紧接着,画面一转,是他压低声音,向心腹管家吩咐,将巨额金币通过隐秘渠道,汇入某个臭名昭着的刺客组织账户的影像,甚至连他承诺事成之后给予更多报酬的阴沉话语,都一字不落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
铁证如山!每一帧画面,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剥开了霍桑男爵所有的伪装,将血淋淋的背叛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同僚面前。
“哗——!”
尽管极力压抑,大殿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低低的惊呼。官员们瞪大了眼睛,看看光幕中那个阴险的阴谋家,再看看殿中那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老者,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感到一阵寒意。他们知道内部清洗严厉,却没想到,身边这位看似最识时务、最先“归顺”的旧贵族代表,竟是刺杀城主行动的核心资助者和策划者!这是何等疯狂的背叛!
霍桑男爵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瘫软下去。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王座上的陈念,嘴唇哆嗦着,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
“你……你……陈念!你竟然……竟然如此监视一位贵族!如此卑劣的手段!这是迫害!是迫害!”
他已经语无伦次,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只剩下垂死挣扎的疯狂。
“监视?迫害?”陈念缓缓从王座上站起。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势,整个大殿的空气随之变得更加凝滞。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小丑般的霍桑,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平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凛冽杀意。
“对于忠诚者,沙巴克给予信任、荣耀,乃至宽容。”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刀,斩钉截铁,“但对于背叛者……沙巴克从不吝啬,也绝无姑息,唯有审判!与毁灭!”
他不再看霍桑那令人作呕的丑态,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个官员的脸。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感到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垂下头颅,不敢与之对视。
陈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上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意志,轰然炸响在整个大殿,甚至传到了殿外的广场:
“霍桑男爵!身享顾问尊荣,受联盟俸禄,非但不思报效,反而阳奉阴违,暗中勾结逆党,资助刺杀,意图颠覆联盟,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依《沙巴克战时律》第一条,叛国罪,当处极刑!立即执行!”
“王大锤!”
“俺在!!”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大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一头被解开枷锁的洪荒巨兽,大踏步冲出。沉重的战靴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让在场官员的心跳漏掉一拍。
“不!不要!城主饶命!饶命啊!”霍桑男爵彻底崩溃了,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尊严,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哀嚎,“我为沙巴克立过功!我献出了财产!我帮过你们!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啊……我是贵族!你们不能像杀条狗一样杀我……”
王大锤脸上只有纯粹的厌恶和执行命令的冷酷。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霍桑华贵礼服的领口,像拎起一只待宰的鸡鸭,轻而易举地将其提离地面。霍桑徒劳地蹬踹着双腿,双手胡乱抓挠,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
王大锤另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扼住了他那脆弱的脖颈,五指如同铁钳般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而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霍桑男爵所有的哭嚎、哀求、挣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双眼暴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王大锤面无表情,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随手将尚有余温的尸体扔在大殿中央光洁的地板上。那具曾经代表着旧贵族荣耀与体面的皮囊,此刻就像破布娃娃般瘫在那里,刺目而冰冷。
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大殿。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弥漫,混合着恐惧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一些文官脸色惨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也感到一阵心悸。这不是战场上的厮杀,而是权力最冷酷、最无情的展现。
陈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众人。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雷霆之怒更让人胆寒,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烙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沙巴克的权柄,不容挑衅!”
“沙巴克的律法,不容践踏!”
“沙巴克的意志,不容违背!”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诸位,”他微微停顿,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期待,“好自为之。”
朝会在一片无形的战栗中结束。官员们鱼贯而出,许多人脚步虚浮,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没有人交谈,甚至不敢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大殿中央那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杀一儆百,效果立竿见影,且深远无比。
霍桑男爵的公开处决,像一场凌厉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沙巴克内部所有残存的暧昧与侥幸。旧势力残余分子彻底胆寒,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纷纷以更恭顺的姿态寻求自保。新加入的官员和行会,则对城主府的权威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敬畏,真正开始将沙巴克的律法与意志奉为圭臬。
陈念的权柄,通过这次公开、冷酷、高效且证据确凿的审判与处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与彰显。沙巴克联盟的内部,在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后,真正做到了铁板一块,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这铁一般的纪律与凝聚力的背后,是霍桑男爵那具无声的尸体,所奠定的最冰冷、也是最坚实的权力基础。它为沙巴克接下来应对波谲云诡的外部局面和推行波澜壮阔的统一大业,扫清了最后的内患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