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主会场的穹顶灯光在九点整准时亮起，冷白的光刃劈开晨雾般的紧张，将舞台中央两座玻璃舱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浮动着电子设备低频的嗡鸣与人群压抑的呼吸声，林昭昭甚至能听见自己袖口桥梁暗纹摩擦掌心的细微沙响——
那针脚扎进布料的力度，正一下下抵在她腕骨上，像某种沉默的节拍器。
林昭昭站在控制台后，黑色高领毛衣裹着瘦削的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吴姐连夜绣的桥梁暗纹，针脚扎得她手腕发疼，却让心跳莫名稳了三分。
她低头时，余光扫过操作台边缘映出的脸：苍白、紧绷，像一张被反复擦拭仍留污痕的底片。
“接下来，让我们共同见证‘情感真实性认证’的突破性成果！”
主持人西装笔挺地跨上舞台，喉结在领结下滚了滚，声音比彩排时高了两度，“首先为大家介绍——AI情感重塑舱！”
左侧金属舱的墙面突然泛起幽蓝的光，投影里的女嘉宾正垂眸微笑，眼尾挂着一滴晶莹的泪，那泪水在冷光下折射出几乎完美的弧度，连滑落速度都像是经过计算。
林昭昭盯着那滴泪，想起三个月前在“夜话密室”里，这个女孩曾蜷缩在墙角，用指甲抠着水泥缝哭了整整半小时。
每声抽噎都带着破碎的颤音，指甲翻起的地方渗出血丝，混着鼻涕抹在墙面上，留下一道暗红的拖痕。
此刻投影里的她，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完美得像精密仪器。
“而右侧，是我们特别设置的真人共情空间。”
主持人转向另一侧，玻璃舱内的木桌泛着旧时光的暖黄，邓伦和大张伟并肩坐着，大张伟正用脚尖轻踢桌腿，发出细碎的“哒哒”声，节奏松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林昭昭注意到邓伦右手无名指在膝盖上敲着《密室大逃脱》的主题曲——那是他紧张时的老习惯，指腹敲击布料的闷响，在她耳中竟与心跳渐渐同步。
“我们不妨做个有趣的对比。”
主持人抬手示意，“AI舱将模拟职场挫败场景，引导参与者重构积极情绪；真人舱则完全开放，两位嘉宾可以自由表达。让我们看看——”
他笑容里渗着刻意的轻松，“人类能不能比AI更‘懂’人？”
林昭昭侧头看向沈巍，后者正盯着三台显示器，额角沾着薄汗，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像某种无声的警报。
她压低声音，尾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等我说‘现在’，切到真实生理数据投影。”
沈巍的喉结动了动，拇指在操作台上按了按，那是他们约定的“收到”暗号。
指尖触碰金属台面的冰凉感顺着神经直抵脊椎，她忽然想起昨夜归家时，站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水流旋转着吞没那枚黄铜纽扣三次，它却一次次卡在边缘，最终被她湿着手捞起，塞进了今天的衣袋。
AI舱的机械音准时响起：“请回忆一次被否定的经历，系统将为您重构价值。”
投影里的女嘉宾睫毛轻颤，第47秒时，一滴泪精准地坠在锁骨处；第1分12秒，她扬起标准15度微笑：“我原谅了他们。”
观众席传来零星的掌声，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是三个月前女孩说“我永远不会原谅”时，指甲在她手背上掐出的同款弧度，至今还隐隐作痛。
真人舱里，大张伟突然笑出了声。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眼角的泪痣随着笑容颤动：“我最怕的不是被骂，是没人骂我——说明我已经被忘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脆响，可林昭昭看见他攥着桌角的指节泛白，虎口处还留着上次录综艺时被机关刮伤的淡疤，那道疤在灯光下微微反着粉，像一道未愈合的记忆。
邓伦沉默了两秒，喉结滚动着开口：“我昨晚梦到被淘汰，醒来第一件事是看热搜……我是不是病了？”
他的尾音发颤，像一片被风吹歪的羽毛，可就是这片歪了的羽毛，让台下的观众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抽了抽鼻子，有人赶紧低头翻手机，直播镜头扫过，能听见几声压抑的抽泣，还有外套摩擦座椅的窸窣声。
“现在。”林昭昭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
沈巍的手指重重按下回车。
大屏幕瞬间分裂：左侧AI影像旁浮起灰色数据流，“情绪触发点预设完成”
“悲伤曲线匹配度98%”的字样刺得人眼睛发疼；右侧则炸开一片跳动的光网——
邓伦的心率曲线像座小火山，从68飙升到112，微表情分析图上，喉结滚动三次、瞳孔放大12%、嘴角微颤0.7秒后才开口的标记，在暖光里泛着温柔的橙，像黎明前的第一缕霞。
“这心跳骗不了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台下瞬间炸开。
手机屏幕的荧光连成星海，弹幕提示音在会场音响里此起彼伏，林昭昭听见有人哽咽着喊：“我上次被裁员，就是这样抖着嗓子说‘没事’的……”
那声音颤抖着，混着哭腔，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她的太阳穴。
主持人的额头渗出细汗，他抓起话筒，声音比刚才高了八度：“这些生理数据只是干扰项——”
“干扰项？”
林昭昭抬手调出另一个窗口，AI训练日志的pdF在大屏幕上展开，“这是数据工程师提交的源文件，标注着‘所有崩溃片段删除犹豫、反悔、沉默部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烧红的铁，“他们删掉的，正是人最真实的部分。”
会场后排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穿实习生制服的姑娘攥着打印纸冲上台，发梢还沾着晨露，气息不稳地带着哭腔：“林老师，这是后台指令——他们让我在提问环节引导您谈‘失声往事’，制造‘情绪失控’新闻点。”
林昭昭接过纸，扫了眼上面的红色批注，突然笑了。
她没看主持人，而是转向直播镜头，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亮得像颗星：“共情不是让你哭得漂亮，是允许你——哭得难看。”
她抬手，指尖轻点空气。
大屏幕突然发出嗡鸣。
左侧的AI影像被无数灰丝缠绕，女嘉宾的微笑开始扭曲，眼泪坠到一半又被吸回眼眶；
右侧的真人画面里，邓伦说话时，头顶竟浮起淡淡金光，像被揉碎的星光，大张伟伸手去抓，那光就轻轻绕过他的指尖，落在邓伦颤抖的手背上。
没人解释这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直播峰值监测仪的数字疯狂跳动，八千万、九千万……沈巍盯着监测仪，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杏仁核同步率——73%。他们……真的在共振。”
会场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昭昭望着台下举着手机录像的人群，突然想起昨晚水槽里的涟漪。
原来当真实的震颤足够强烈，连光都愿意为它裂开缝隙。
峰会结束时已近正午。
林昭昭站在后台窗边，阳光穿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暖意斑驳地爬过颧骨。
手机震动个不停，她扫了眼热搜——#我们要真实#已经挂在榜首，话题页里全是网友自发上传的“难看的哭”：有蹲在地铁口抹眼泪的外卖员，有在教室后排咬着袖口的学生，有在医院走廊攥着检查单发抖的老人……
有人轻轻敲了敲半开的门。
林昭昭转身，看见那个递打印件的实习生站在门口，眼睛亮得像小兽：“林老师，我能……加入‘修桥人’吗？”
林昭昭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枚黄铜纽扣——这枚纽扣……她指尖微微一顿。
昨夜归家，站在空荡的洗手间里，她曾想把它冲进下水道——就像埋掉那段再也唱不出歌的日子。
水流旋转着吞没它三次，它却一次次卡在边缘，最终被她湿着手捞起，塞进了今天的衣袋。
她把纽扣放在实习生掌心，指腹轻轻压了压：“明天早上九点，昭心密室顶楼。”
实习生走后，林昭昭摸出手机，给陆远发了条消息：“准备加开第二期。”
窗外，峰会主会场的灯光塔还亮着，可那白光里，不知何时渗进了几缕暖黄。
林昭昭望着那光，忽然想起奶奶常说的话：“真正的桥，从来不是架在河上，是架在人心之间。”
她低头看表，离下一场记者会还有二十分钟。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沈巍发来的消息：“监测仪显示，直播期间，观众杏仁核同步率最高达到78%。”
林昭昭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串数字透过金属外壳传来的温度。
峰会结束后二十四小时，#我们要真实#话题持续霸榜。
林昭昭坐在昭心密室的监控室里，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私信弹窗。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静静躺着：“我在桥底等你，带上那枚纽扣。”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走向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