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工作室里,林昭昭的电脑屏幕幽蓝如深海,光晕在她眼底凝成一片静谧的湖。
她盯着音频轨上跳动的声波,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银坠子——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破茧”二字,金属边缘已被体温磨得温润,像一块沉入掌心的小石头。
鼠标光标悬在“导出”键上,停了三秒,映出窗外城市灯火的微光,仿佛时间也屏住了呼吸。
她想起昨夜十张带着泪痕的脸,想起阿峰攥着U盘时指节发白的手,还有他低声说:“我记了三年,就等这一天。”——原来他不只是司机,是那个在酒局后替艺人挡下追问、默默写下每一场替身行为的“影子档案员”。
最终按下左键。
三十秒的音频里,十声“我不是影子,我是人”像十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心跳采样的背景音上,尾音还混着密室地板震动的嗡鸣,低频震得耳膜微微发麻。
她给官网首页换了新标题:“听见替身的声音”。
“叮——”
手机在桌面震出半道弧,塑料壳与玻璃桌碰撞出清脆的颤音。
是阿哲发来的消息:“姐,我剪了个短视频,配文你看看合不合适?”
附带的预览里,音频被加速处理,十句宣言像连珠炮炸在屏幕上,最后一帧定格在阿峰湿透的工装裤——那是他在雨里等她时的样子,布料紧贴小腿,雨水顺着裤管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圈圈灰斑。
配文是:“我们追的光,背后有人替他们活着。”
林昭昭盯着“替他们活着”五个字,喉头发紧,像被一根细线缓缓勒住。
她回了个“发”,指尖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补了句:“把工牌特写放最后。”
天光刚爬上窗沿时,林昭昭被手机震醒。
她摸过床头柜上的设备,屏幕亮起,微博消息999+的红点刺得眼睛生疼,像一簇烧红的炭火扎进瞳孔。
第一条热搜是#听见替身的声音#,第二条是#我们追的光背后有人替他们活着#。
点进视频,弹幕像潮水漫过屏幕:“那个司机的手在抖!”
“化妆师的眼泪滴在眉笔上了!”“原来舞台的光,是这么多人用影子换的。”
她翻到评论区,有条热评让她停住:“以前总骂助理挡镜头,现在才知道他们可能刚替艺人挨了私生饭的砖。”点赞数二十万。
手机突然响了,是阿哲的语音通话:“姐!官微被挤崩了!现在全网都在转这个视频,连电视台记者都打电话来要采访——”
“拒了。”林昭昭打断他,“让他们去看官网音频。”她下床拉开窗帘,晨光倾泻而入,暖风裹着尘埃在空气中浮动,她眯起眼。
“昭心密室”的霓虹牌还亮着,暖红色的光在玻璃上洇开,像团没烧完的火,灼得人心口发烫。
而在三十公里外的星耀娱乐顶楼,新闻正循环播放那段视频。
赵倩站在许蔓身后,听见自己汇报的声音发虚:“渗透失败,他们...他们没说艺人半句坏话。”
“那他们说了什么?”许蔓的声音像冰锥,刺穿空调冷气的嗡鸣。
赵倩喉结动了动:“他们说...恨自己不得不帮。”
落地窗外的云被风撕开道缝,光漏进来,照在许蔓脸上。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白语,那个总缩在化妆间角落的练习生,递来热奶茶时小声说:“姐姐,我只想被你看一眼。”当时她忙着给顶流对台本,头也没抬。
“把‘人设标准化培训’延期。”
许蔓转身看向玻璃幕墙里的倒影,发梢扫过锁骨处的蓝钻项链,“先查查……有多少助理签过‘不对外透露艺人私生活’的保密协议,又有多少人被警告过‘情绪不稳定者不予录用’。”
赵倩愣住。
这是她跟了许蔓五年,第一次听她没把“控制”说成“保护”。
上午十点,小薇站在经纪人办公室门口,调岗申请在牛皮纸袋里硌着掌心,像一块沉默的砝码。
门开时,经纪人正咬着吸管喝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吸管“啪”地断在杯里。
抬头扫了眼她的工牌:“调去新人组?你疯了?那边连高定礼服都借不到。”
小薇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每天给顶流化精致妆容的脸,此刻素得能看见鼻尖的小雀斑,皮肤触感粗糙,像是久未卸下的面具终于剥落。
“我想要个地方,能画‘真妆容’。”她说,“新人可能哭花妆,可能笑出法令纹,但那是他们自己的表情。”
经纪人的吸管“啪”地断在杯里。
当晚,小薇的社交账号弹出新动态:一张素颜照,背景是她的化妆箱,里面躺着十八支眉笔,每支都贴着不同艺人的名字,木杆上油性笔写的字迹已微微晕染。
配文:“这是我,不是谁的人设。”
评论区瞬间炸了。
粉丝震惊:“原来小薇姐长这样!”“比给xx画的妆还好看!”但更多的是同行留言:“我也想在试妆时问‘你平时喜欢什么颜色’,而不是‘老板说要纯欲’。”“我们组的场记昨天被骂哭,就因为没藏好艺人的抗抑郁药。”
林昭昭刷到这条时,正坐在“记忆赎回所”的老榆木桌前。
她驱车穿过老城区窄巷,最终停在一栋旧式院落前。
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木牌:“记忆赎回所”。
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干扭曲如挣扎的人形。
她说不清为什么租下这里,只记得签合同那天,房东说:“这房子以前是祠堂,专收没人认领的灵魂。”
她点下“点赞”,又转发配文:“当替身开始拒绝扮演,神像就开始碎裂。”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想起许蔓公司那栋玻璃幕墙大楼——阳光反射如祭坛上的圣像,俯视众生。
此刻,该有裂纹了吧?
暮色漫进雕花窗棂时,十位参与者陆续走进“记忆赎回所”。
阿峰换了件干净的工装,袖口还沾着机油,指尖有常年握方向盘磨出的茧;小薇没化妆,发梢别了朵自己折的纸花,花瓣边缘微微卷起;场务小张抱来个纸箱,里面是他攒了三年的场记本,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林昭昭蹲在火盆前,划亮火柴。
火苗舔着引火纸,噼啪作响,热浪扑在脸上,睫毛微微发烫。
“你们的工作牌,曾是枷锁,也是生计。”她抬头,火光映得每个人的眼睛发亮,像暗夜里重新点燃的星子,“今天不强迫烧,但如果愿意——”
阿峰第一个上前。
他从口袋里摸出工牌,金属边角被磨得发亮,上面“许蔓工作室·专属司机”的烫金字还很新。
他盯着工牌看了两秒,突然笑了:“我给三个顶流过车,他们坐后座时,从没人问过‘师傅你吃饭了吗’。”说完,手一松。
工牌掉进火盆,“滋啦”一声,烫金字符蜷成黑蝴蝶,在火焰中翻卷、碳化。
小薇第二个走过来。
她的工牌是粉色的,印着“一线花旦·首席化妆师”。
她把工牌举到火光前,指腹蹭过自己名字的位置:“以前总在想,是我化妆厉害,还是艺人长得好。现在知道了——”她弯下腰,“是我该被看见。”
纸花从发梢掉下来,落进火盆,和工牌一起燃烧,灰烬轻飘如蝶。
剩下的八人陆续上前。
场务小张的工牌沾着舞台胶,王姐的工牌边缘起了毛边,连最沉默的剧务老周都摸出工牌,说:“我孙子总问爷爷你在剧组干嘛,我以前只说‘搬道具’。今天能告诉他,我搬的是别人的人生,但我有自己的。”
火盆里的光越烧越亮,热气蒸腾,映得林昭昭眼眶发酸,鼻腔里满是纸张燃烧的焦香。
她转身打开老榆木盒,里面躺着那本日记——是阿峰给U盘时塞的,扉页写着“替他们活着”,里面记满了“帮删黑帖”“挡私生饭”“替喝醉酒的艺人道歉”的细节,字迹潦草却坚定。
她轻轻合上盒子,在标签页写下:“未赎回·集体之痛”。
然后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共情守则”第五条下,写下第六条:“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人,是共情的起点。”
深夜十一点,工作室的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的圈,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像春蚕食叶。
林昭昭整理着今天的资料,邮箱提示音突然响起。
发件人Id是“former_assistant_07”,正文只有一行:“我们还有四十二人,等着进你的密室。”
她盯着屏幕,窗外的城市灯火像撒了把星星,玻璃映出她疲惫却明亮的脸。
鼠标点开新文档,标题栏跳出“影子剧场·第二季:全民共谋者”。
笔尖在纸上游走,她轻声说:“你们不是共犯,你们是最早醒过来的人。”
火盆的余烬还在角落发亮,灰烬里一枚工牌残片闪着微光。
“Npc”三个字母正在融化——早在场务小张的录音里,他就苦笑过:“粉丝骂我们是Npc,刷存在感。可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我能当一次主角?”
此刻,那三个字母在余烬中扭曲、塌陷,像在说:该退场了。
林昭昭合上笔记本,打开官网后台。
首页的音频播放量还在往上跳,她点击“更新动态”,输入框里跳出一行字:“当第一百个声音说‘我是人’——”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她忽然笑了。
明天,会有更多裂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