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两小时的时候,林昭昭的手机在掌心灼烧般地震动。
平台方的紧急通知是沈巍转述的。
制片人站在共振厅的阴影里,西装领口松着,指节抵着太阳穴:“广告商凌晨三点集体撤资,说这季密室不够‘爆’。”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撞在钢架上发出空响,“他们要什么?尖叫、冲突、明星出糗——可你设计的密室,连心跳都在说真话。”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传来细微刺痛,像有细针从指尖逆流而上。
她望着控制台玻璃下母亲的信,信纸上“敢靠近你”的字迹被暖光染得发颤,墨色边缘微微晕开,仿佛被谁无声地呼吸过。
“那他们要终止播出?”
“说是若无爆点镜头,就掐掉直播信号。”沈巍摸出烟盒又放下,金属打火机在掌心磕出轻响,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节目海报——那是褪色的第一期《听见心跳》,杨幂摸着布熊红了眼的画面已被阳光晒得泛白。
“昭昭,你说过,机器要为活人服务。”他转身时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被空调风声吞没,“这集不剪,不导,不加bGm——就让心跳自己说话。”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一滞,空气冷得扎进肺叶。
她想起昨夜调试时,老电蹲在振子阵列旁喃喃“这是催眠”的担忧,想起母亲铁盒里十四岁时自己写的铅笔字,纸页粗糙的触感仍印在指尖。
她低头调出系统后台,指尖在“终止密钥”栏停顿两秒,输入了一串字符——那是母亲第一封信的落款日期,1997年5月12日。
“如果共振超过安全阈值……”她声音发哑,喉间像卡着砂纸,“系统将进入待命状态,仅允许林晚或我本人启动最终关闭协议。”
沈巍没问为什么。
他只是拍了拍她肩膀,指腹轻蹭过她后颈突出的脊椎骨——就像儿时趴在奶奶诊室门外偷看心理量表时那样。
“去准备吧。”他说,“我让导播把观众席镜头切到小夏。”
小夏坐在第三排正中央。
林昭昭调试座椅时见过她——听障女孩耳后戴着骨传导助听器,此刻正用指尖轻轻叩着扶手,每一下都带着微弱的震颤,像在试探世界的脉搏。
当林昭昭走过她身边时,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阴影。
她打手语:“姐姐,我能‘听’到座椅在呼吸。”
直播倒计时三十分钟,共振厅的灯一盏盏熄灭,光影如潮水退去,只余控制台幽蓝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明灭。
冷气从脚底爬升,林昭昭的鞋跟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旷回响。
她站在密室外的监控屏前,看着邓伦在密室里来回踱步。
那间她设计的“妹妹的房间”此刻泛着暖黄光晕,床头摆着褪色的兔子布偶,绒毛磨损处露出棉絮,墙上贴满兄妹俩的合照——最上面一张是邓伦十六岁时背着妹妹跑向医院的抓拍,相纸边角卷起,像是被无数次摩挲过。
“三、二、一,开播。”
邓伦的声音比彩排时更轻,像怕碰碎什么:“小音,对不起。”
108个振子同时震颤,低频嗡鸣穿透墙体,林昭昭的手背汗毛微微竖起。
她盯着心率监测仪,看见邓伦的心跳从82飙升到95,又慢慢回落,像一场无声的潮汐。
观众席的波形图突然泛起涟漪——小夏的心率曲线与邓伦的曲线正在靠近,像两片被风吹动的芦苇,在数据流中轻轻相触。
导播切到观众席特写。
小夏的双手紧紧贴着座椅扶手,泪水顺着下巴砸在领口,湿痕迅速扩散。
手语翻译举着提示板:“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心跳,原来全世界的频率都一样。”
弹幕区先是骤然停滞,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个烛火表情浮现在屏幕左上角,微弱闪烁。
接着第二个、第五个……有人打出:“别说话,让我们一起心跳。”
不知是谁开启了“心跳同步动画插件”,成百上千的烛火开始随观众心率明灭起伏,宛如一片星海倒映在深夜的湖面,温暖的橙光在黑暗中轻轻摇曳。
“看林晚。”老电忽然出声。
他蜷在控制台角落的旧毛毯里,双眼紧盯七块分屏中的生命体征图,耳朵微动,像在捕捉某种即将破土的声波。
林晚坐在特别席位,腰板挺得笔直。
她面前的小桌上摆着那只铁盒,盒盖半开,露出一叠泛黄的信纸,纸页边缘卷曲,散发出陈年纸张特有的微酸气息。
林昭昭的喉头发紧——那是母亲离开后每年生日寄来的信,她从未拆开过。
此刻林晚的手指抚过最上面那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在触摸某种烫得惊人的东西。
“昭昭,妈妈不是不爱你……”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共振厅的寂静里。
系统监测到她心率从65飙升至103,自动触发了预设音频——那是林昭昭七岁那晚的哭声,混着母亲年轻时哼唱的《夜莺》片段,旋律断续,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滴——”
控制台的警报声炸响,红灯狂闪,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老电扑到仪器前,额角瞬间冒出汗:“超出预设响应窗口0.4秒!系统本应在0.8秒内衰减……这不是程序触发,是物理共鸣!”
林昭昭望着监控屏里的母亲。
林晚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蓝,墨迹如花绽开。
她终于把信贴在胸口,嘴唇动着,像是在重复信里的话:“我不敢抱你,不敢说想你,我怕我的手还沾着病人的绝望……”
“咔哒。”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昭昭举起主控钥匙,插入密室门的锁孔。
她没有拔出,只是轻轻一旋——门从内部自动闭合,将邓伦的哽咽、观众的抽噎、所有的心跳声都隔绝在门后。
直播画面黑屏三秒。
导播间的空气凝固了,直到沈巍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别切镜头,就停在这。”
字幕缓缓浮现:“有些门,关上才是打开。”
节目结束时,“我感受到了”成了唯一热搜词。
没有广告弹窗,没有明星炒作,热搜页最顶端是小夏的手语视频:女孩双手按在胸口,掌心随着心跳起伏,字幕写着:“原来我不需要听见声音,也能知道有人在哭。”
林昭昭回到自己的镜屋,第三面镜子起了雾,水汽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
她伸手擦去,一行新字渐渐清晰:“你早就被听见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奶奶的来电。
“昭昭?”老人的声音带着晨雾的湿润,像多年前清晨叫她起床的语气。
“奶奶。”林昭昭摸着镜面上的字,笑出了泪,指尖传来冰凉与温热交织的触感,“这次是我关的门——但我没躲进去。”
窗外,第一缕阳光漫过共振厅的钢架,金属棱线被镀上金边。
空荡的座椅仍在微微震颤,像无数未说完的话,正轻轻回响。
挂断电话后,她没有睡。
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林昭昭抱着笔记本再次踏入“昭心密室”的后间——那里还存着未导出的原始数据。
直播录像在电脑里循环播放,她的鼠标停在1小时23分07秒处——那是林晚念信时,系统震颤数据突然攀升的节点。
“叮。”
新邮件提示音响起。
发件人空白,附件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标题是:“给昭昭——拆开第一封信那天再听。”
发送时间:三天前。
后窗的晨光漫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
共振厅的座椅震颤数据还在跳动,像某种刚刚苏醒的、温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