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冲进电梯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像一块即将熔化的金属。
她贴着冰凉的金属内壁,后颈渗出的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指尖却固执地悬在屏幕上方。
邮件标题刺眼:《关于mE04密室设计的修改意见》,发件人是周临江的助理。
电梯上行到三楼时,她闭了闭眼——仿佛看见原本灰暗压抑的密室走廊被刷成荧光粉,监控屏换成了笑脸气球投影,“陪酒换通告”的纸条旁贴上了“KpI冲鸭!”的卡通贴纸。
笑声从四面八方播放,机械又欢快。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附件,七行加粗的修改要求像七根细针扎进视网膜。
“删除所有涉及‘经纪合约’‘资源交换’的台词。”
“密室主题改为‘职场挑战趣味关’。”
“增加Npc扮演‘搞笑老板’,建议穿小丑西装。”
“禁止使用心跳监测等生理数据采集设备。”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她踩着高跟鞋往工作室走,鞋跟敲在瓷砖上的脆响里混着冷笑,耳膜嗡鸣,像有电流在颅骨内游走。
推开门时,窗台上的绿萝叶尖还沾着晨露,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虹彩;奶奶的旧藤椅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藤条吱呀作响,仿佛有人刚起身离去。
她忽然想起昨夜翻奶奶旧笔记时,泛黄纸页上用蓝墨水写着:“当权力要求你‘安全地真实’,其实是让你安全地沉默。”那行字边缘晕染开一点水渍,像是多年前落下的泪痕。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老吴的来电。
“昭昭啊,你要的可拆卸声控墙图纸我看了。”老头的烟嗓带着点沙哑,背景音里有焊枪嘶鸣,“能做,但得藏在装饰画后面,声控模块得用微型的,不然容易被看出来。”
“藏在《星空》那幅仿作后面。”林昭昭摸出马克笔在设计图上圈了个位置,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颜色相近,检查的时候不容易注意。”
老吴在那头笑:“你这丫头,跟你爸当年改舞台机关一个样,总爱留暗门。”
“这模块带双通道存储,”他顿了顿,“主音频走明线,副线自动加密存本地——你说的‘三重录音’,我给你设了逻辑嵌套:公开版、干扰版、真相版。”
林昭昭握紧手机,掌心传来微微的麻意。
她没告诉老吴,那个“真相版”的触发条件,是只有说出“我拒绝”才会解锁。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工作室的台灯就没熄过。
林昭昭蹲在地毯样本前,指尖划过绒面凸起的纹路——那是她让厂家特别定制的模糊脚印,深浅不一,像被无数人踩过的泥地。
触感粗糙而温热,仿佛还残留着过往脚步的体温。
“这叫‘集体无意识’。”她对着陈小满的摄像机解释,声音干涩却清晰,“嘉宾一踩上去,潜意识就会觉得‘这条路很多人走过’。”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她抬头时正看见老吴搬着装饰画进来。
画框边缘沾着一点灰,像久未清理的舞台道具。
“记得测试角度。”她叮嘱,指尖轻敲墙面,“只有背对墙壁、低头超过十秒,喇叭才会启动——我加了陀螺仪感应,必须是静止状态下的低头,走路时不会误触。”
老吴拍了拍画框:“放心,我调了三次灵敏度,连我弯腰捡螺丝都没触发。”
说着,他掀开画框背面——夹层里,声控模块闪着幽蓝的光,像一颗沉在深海的心脏。
试运行当天的阳光特别亮,黄薇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敲在林昭昭的神经上。
林昭昭站在监控室玻璃后,看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
女导演伸手抽书架上的《三十天成为顶流》,封皮脱落的瞬间,夹层里的纸条滑出来——“陪酒换通告”五个字在日光下泛着冷白,墨迹边缘微微翘起,像一张冷笑的嘴。
黄薇的手指顿在半空,指节微微发颤,呼吸声透过监听器传来,短促而紊乱。
她抬头时,林昭昭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暴雨前的云层。
接着,女人转身走向墙面,无意识地低头理了理袖口,恰好成了“背对墙壁、低头”的姿势。
“只要你点头,资源马上到账。”
“签了这份协议,你就是下一部女主。”
低语声从墙内渗出来时,黄薇猛地转身,发梢扫过墙面,发出细微的沙响。
她看见林昭昭倚在门口,白大褂口袋里插着马克笔,袖口沾着一点蓝墨水,像株长在暗室里的薄荷,清冷而倔强。
“这不是诱导。”林昭昭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张“陪酒换通告”的纸条,触感脆硬,像烧焦的信纸,“是筛选——只有愿意低头的人,才会听见诱惑。”
黄薇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扫了眼屏幕,脸色骤变:“周导安排了隐藏摄像机,要拍你‘违规操作’。”
林昭昭从白大褂里摸出个银色U盘,在指尖转了转,金属表面映出她冷峻的侧脸:“我知道。所有音频都录了三遍——正常、杂音覆盖、真实。”她把U盘塞进黄薇手心,触感冰凉,“今晚十点解锁,密码是‘镜子’。”
发完消息后,林昭昭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抓起外套冲出工作室,才想起奶奶今早又进了抢救室。
深夜十一点,黄薇家的台灯在茶几上投下暖黄光晕,光影在她脸上摇曳,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U盘里的视频加载完成时,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沙发垫里——画面里,周临江正站在剪辑台前,手指戳着林昭昭的设计图:“把‘陪酒换通告’改成‘加班换奖金’,再加个滑稽音效。”
“这样观众看着乐,还能显得我们节目组贴心。”他的笑在镜头里格外刺眼,“至于那些脏东西……就当没存在过。”
黄薇猛地起身,玻璃杯在桌面磕出脆响,水珠溅在键盘上,像泪痕。
她翻出电脑备份视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收件人是《深焦》杂志的调查记者。
发完邮件,她又给林昭昭发消息:“正式录制时,我会调换机位顺序,让‘真实视角’进主素材。”
手机屏幕亮起时,林昭昭正坐在医院的走廊长椅上。
奶奶的护士站在病房门口冲她招手:“林小姐,您奶奶又醒了。”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裹着老人的体温涌过来,混合着药水与旧棉被的气息。
奶奶枯瘦的手攥着一张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昭昭的设计,像极了我当年接诊的那个女孩。”
林昭昭的眼眶突然发酸,鼻腔里泛起铁锈味。
她翻出随身带的旧病历本,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照片——18岁的女孩穿着戏服,手腕上缠着渗血的纱布,诊断书上写着“创伤性失语”。
“奶奶,我给密室改了规则。”她握着奶奶的手,把便签纸贴在胸口,纸面粗糙,像一张未愈的伤口,“终章的门锁,只有说出‘我拒绝’才会开。”
深夜的密室格外安静,林昭昭蹲在终章门前调试声控锁。
头顶的聚光灯在地面投下她的影子,像株倔强的树,根须扎进水泥缝里。
“咔嗒”一声,锁芯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成了。
她缓缓起身,指尖抚过门板上刻痕斑驳的“我拒绝”三个字。
这是她从奶奶病历本里抄来的笔迹,那个十八岁女孩的名字,她至今不知道。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震颤。
她猛地回头,只见通风口的铁网微微晃动,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在地,边缘焦黑,像被火燎过一角。
她没去捡。
有些火,已经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