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事件的硝烟似乎终于彻底散去,磐石城再次恢复了那种永夜之下、危机四伏却勉强维持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却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改变。
对于温念念而言,最大的改变来自于内心。
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传闻中、冷酷暴戾如同磐石本身的城主形象,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卧室袭击后,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缝隙。
他不再是遥远而模糊的恐惧象征。他有了具体的温度——那双将她从怪物爪牙下拉起、甚至笨拙地按入怀中的手臂的温度;他有了具体的声音——那低沉沙哑、在她耳边说出“没事了”三个字的声音;他有了更复杂的色彩——不仅仅是冰冷,还有疲惫、专注,以及在极致危险面前如山岳般令人安心的强大。
恐惧依然存在,如同呼吸般自然。但在这冰冷的恐惧之下,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却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嫩芽,悄然探出了头。
是他救了她。两次。
这份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将自己视为一个被动承受一切的囚徒。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表达这份…或许微不足道,却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感谢。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好几天。她反复演练着该如何开口,该用什么语气,甚至害怕他会不会觉得她的感谢可笑或者多余。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降临。
封碣刚从城墙巡视归来,似乎没有发现新的异常,眉宇间的冰霜比往日稍霁。他正沿着城堡主走廊,大步走向指挥部,黑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林猛跟在他身后半步,低声汇报着日常防务。
温念念恰好从苏婉那里回来,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边缘行走,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
两人的路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交汇。
眼看那个高大冰冷的身影越来越近,温念念的心脏瞬间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抬起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小脸,目光怯生生地迎向那双正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寒眸。
封碣显然也看到了她,但他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顿的打算,脚步也未曾减慢,仿佛她只是走廊里一件普通的摆设。
就在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
温念念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飞快地开口说道:
“谢…谢谢你…”
声音太轻,几乎被他的脚步声和林猛的汇报声淹没。
但封碣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林猛也立刻刹住话头,惊讶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城主,又疑惑地看了看旁边那个吓得像只鹌鹑似的温念念。
走廊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封碣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那双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究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温念念脸上。
他似乎没听清,或者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谢谢?她在谢谢他?谢什么?
温念念被他那专注而冰冷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大半,下意识地就想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因为窘迫和害怕而迅速漫上一层红晕,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粉色。
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声音比刚才更加颤抖,却更加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甚至下意识地补充了原因:
“…谢谢你…上次…救我…”
说完最后两个字,她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垂下了眼帘,只留下一个光洁的、泛着粉色的额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封碣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谢这个。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娇小的她笼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模样,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似乎在审视她这突如其来的、软糯的道谢背后,是否藏着什么别的意图。
接受感谢,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其陌生甚至不必要的体验。磐石城不需要感谢,只需要服从和结果。救她,在他来看,只是清除闯入领地的麻烦,维护所有物的完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根本不值得被特意道谢。
这种软弱的、充满情感色彩的表达,让他感到一丝…不习惯和莫名的烦躁。
走廊里的沉默持续着,每一秒都让温念念感到无比的煎熬和后悔。她是不是不该说?是不是又惹他烦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转身逃跑的时候——
封碣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冷淡地、几乎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而低沉的音节:
“嗯。”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表情的变化,甚至连音调都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汇报。
然后,他不再看她,重新迈开脚步,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带起的冷风拂过她滚烫的脸颊。
林猛赶紧跟上,经过温念念时,投来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似乎混合着惊讶和一丝…同情?
温念念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回应了?
虽然只有一个“嗯”字,冰冷又简短,但他确实回应了!没有斥责,没有无视,没有流露出不耐烦!
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轻松感瞬间冲垮了紧张,让她差点软倒在地。她扶着旁边冰冷的石壁,微微喘息着,脸颊上的红晕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成功”而更加艳丽。
一种微小却真实的喜悦,像初春的溪流,悄悄漫过心田。
他接受了她的感谢。
虽然方式如此…封碣。
但这对于温念念来说,已经足够了。这甚至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意味着他们之间,除了恐惧和命令之外,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极其微弱的交流。
她看着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高大背影,第一次觉得,那道背影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由冰冷的钢铁和坚石构成了。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心里那点小小的开心,像黑暗中燃起的星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她此刻的心情。
而走远的封碣,面上依旧冷硬,步伐依旧沉稳。
只有跟在他身后、对他极其熟悉的林猛,似乎隐约察觉到,城主那总是挺直如松的背脊,在走出几步之后,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负担。
那个软糯的、带着颤抖的“谢谢”,似乎比任何敌人的咆哮,都更能穿透他冰冷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