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过后,扬起漫天尘埃,洒落在伙房顶篷之上。
视野一片硝烟弥漫,尘埃半浮,四处冒着小火苗,犹如被榴弹炮轰过一般。
吕嬛筷子一扔,猛地奔了出去,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双手不停在眼前挥拂,急切地想要驱散灰黑烟尘,好看清周遭情形。
周遭士卒快步穿梭,不少人紧抱着装水木盆,泼向跃动的火苗时,便响起一阵尖锐的“呲呲”声。
好在火势不大,田楷又在一旁从容调度,并未造成太大恐慌。
不过片刻工夫,火苗尽数被扑灭,弥漫的烟雾也散去了大半。
吕嬛仍用手捂着嘴,在杂乱的场地里踉跄了几步,待站稳时,却猛地顿在一处大坑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方才还是平整的地面,正是她与父亲一同用餐的所在,此刻竟生生砸出个深坑来。
坑底还袅袅地冒着白烟,许久不见散去,将坑内情形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也瞧不清。
大坑边沿,掉落着一黝黑物件,看形状像是啃了一半的羊腿。
莫非...父亲就这样没了?
太离谱了吧?
秦桧那样的人都能落个善终,父亲也没干啥坏事吧,怎就被星星给砸死了...
再看这坑,又大又深,边缘的黄土都被烧得焦黑,老天爷这分明是半点活口都不想留啊。
父亲烤了半辈子羊肉,今天算是被老天给烤了...
此情此景...高低都要嚎两声吧,不然显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
吕嬛正想打开泪匣子之时,城关上面忽然响起急促的战鼓声...
一名传令兵挎着令旗疾步奔来,脚下急切竟未看清路,险些一头栽进深坑。
千钧一发之际,赵云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才算稳住身形。
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快步走到吕嬛面前,带着后怕的声音抱拳汇报敌情。
“禀都督!西凉军在关下列阵,派出马超前来挑战。”
吕嬛闻言,甚是恼怒。
这锦马超,来得可真是时候,他不知道拦人哭丧,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她抬起眼眸正要发火骂人,却见四周围满了并州军将士,皆望着陨坑,默然伫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悲戚与失落。
看来,亲眼看到父亲陨落的士卒,不在少数。
若不能及时振作士气,只怕再险要的雄关,也会很快陷落。
眼见军心不稳,敌军又来邀战,她便心下一横,大声下令。
“赵云何在!”
“末将在此!”赵云神情一凛,向前一步出列,双手抱拳。
“此番由你带领并州亲卫,出关接战!”
“末将遵令!”
赵云接令,快步上马,振臂一挥:“并州儿郎,随我出战!”
刹那间,马蹄如雷,数百并州铁骑呼啸着冲出关门。
“张先何在!”
“末将在!”张先持朔抱拳,脸色肃穆。
“你带五百甲士,屯于关下,布置鹿角,以便随时接应子龙!”
“末将领命!”
张先翻身上马,朝着军营奔去,就要调兵出城。
“田楷何在!”
“属下在此!”田楷出列,一脸坚毅。
“你驻守城关,调集弓弩手,随时支援城下作战。”
“诺!”
...
“呼——”
吕嬛看着士卒皆被调动起来,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只要让士卒有事可做,才不会胡思乱想。
你看,就连她自己都顾不上悲伤了,现在怎么挤眼睛,泪都流不出来了。
罢了,先收拾收拾吧,都不知该如何收尸...
她寻来一只破旧蒲扇,用力扇去坑内白烟。
“纪灵!”
“末将在!”
“你去找把铁锹,还有簸箕。”
纪灵闻言一愣,疑惑道:“都督要这农具作甚?”
吕嬛眼眶骤然发红,扇风动作为之一滞。
“我父亲怕是拼凑不出全尸了,能铲多少...算多少吧。”
纪灵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眼见四周无人,吕嬛无力地跌坐地上,蒲扇也扔到了一边,眸光盯着大坑,泪水骤然涌出,滴落在温热的地面,化作一缕缕烟丝,瞬间消散。
“玲绮...”
董白走到一旁,蹲下身来,犹豫着说道:“...是我的错,才让温侯...”
“不关你事,”吕嬛扬起脑袋,凄然一笑:“天要下雨,徒之奈何?”
“可...可是...”董白支吾着说道:“我刚才许愿...让流星砸在温侯头上...”
她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垂落脑袋,不敢看与吕嬛对视。
吕嬛被逗笑了,伸出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随手揽着董白的腰肢,“既然是你干的,现在可还恨我父亲?”
她心里确实不以为然,董白又不是刘秀这种天道之子,还能操控流星的落地点不成?
“不恨了...”董白也哭了,哑着嗓音说道:“现在是我欠他了,可惜再也没机会报答了。”
杀祖父的仇人已经没了,可她的救命恩人也消失不见,一份突如其来的愧疚涌上心头,让她彻底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自处。
“都督,簸箕和铁铲取来了。”
纪灵一手提着一个工具,走到大坑之前,小心问道:“可要我跳进坑里帮忙?”
按道理,作为下属自然不用多此一问,直接跳进坑里就是铲,但这涉及到给至亲收尸的习俗,就该谨慎一些,毕竟南北习俗各有差异。
“不必了,”吕嬛站起身,接过铁铲,“为人子女,自当亲手铲尸,岂能让你代劳。”
她转眸看向董白,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我父亲最引以为憾之事,便是没能生出儿子。老话讲女儿是半子,小妹,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凑成这‘一子’的圆满,陪我去给父亲收尸?”
这些话其实都是胡诌,她就想找个人壮胆,恐怖片看多了之后,就是她这个样子...
“我愿意!”董白应声起身,与吕嬛并肩而立,先前黯淡的眸光中,总算重新燃起几分神采。
昔日蒙他庇护,躲进宝箱才捡回一条命。
今日将他铲入棺材,也算了结一桩恩怨,岂有不愿之理!
两人相视一眼,眸中皆是一片澄澈清明,没有半分犹疑。
随即,她们携手握起铁铲扔进土坑...
“哎哟!”
吕嬛俯腰抓取簸箕的动作为之一滞,缓缓直起腰来,不确定地问道:“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纪灵摇了摇头,他本是个大老粗,时常战阵叫骂,对细微声响已经不那么敏感,此刻根本指望不上。
“好像是有一声闷哼...”董白竖起耳朵,随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来自地下...”
地下?吕嬛闻言,不由咽了咽口水。
她把簸箕紧紧抱在胸前,脚步轻缓地挪到大坑边缘,又小心地伸长脖子往下探了探。
白烟虽散了些,坑底却依旧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看过惊悚片的人都懂,这种模糊难辨的环境最是变数丛生,就怕下一秒有怪物猛地窜出来。
吕嬛咬了咬牙,决定先扔个东西探探路,抬手便将怀里的簸箕掷了下去...
“哎哟——”
果不其然,坑底立刻传来一声含糊的哼唧。
三人围着圆坑站定,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