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滞牢狱中失去了常规的意义,只有一次次审讯、扫描和那短暂而压抑的“放风”时间,如同刻刀,在永恒不变的幽蓝寂静中留下模糊的划痕。林宸的精神在一次次的交锋中被锤炼得愈发敏锐。他不再将审讯视为单纯的折磨,而是将其当作窥探“寰宇共识”内部运作的窗口,每一次与墨菲的言语机锋,每一次被强制展示的幻象和数据流,甚至每一次被押解穿过通道时的观察,都成了他收集情报的源泉。
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光点,开始在他脑中逐渐连接、汇聚。
从墨菲那冰冷逻辑的缝隙中,他捕捉到“净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个代号为“绝对收敛”的庞大战略计划的核心环节。这个计划的目标远不止他们这几个闯入者,其范围囊括了整个已知星穹——系统性地搜寻、定位、捕获所有能够感应并运用星穹之力的个体,无论其力量属性、强弱、甚至意愿如何。
而从分析官阿尔瓦偶尔流露出的、对苏慕雪力量“纯净度”和“可控性”的痴迷与赞叹中,他反向推导出“共识”对星穹之力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他们并非要毁灭这种力量,而是要“回收”、“提纯”,然后通过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技术,将其剥离原主,汇入一个庞大的、被称为“寰宇心智”的核心网络之中。
在一次强度极高的精神探测中,墨菲试图强行突破他的记忆防线,获取关于“元星廷”遗迹的具体坐标。在那激烈的对抗瞬间,林宸的意识仿佛被短暂地拉入了一个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洪流之中。他“看”到了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无数条细小的、色彩各异的能量流——代表着被剥离的星穹之力——如同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汇入一个巨大无比、冰冷运转的复杂光团结构。那光团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计算与秩序,它不断吸收、同化着那些原本充满个性与生命力的能量,将其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那就是“寰宇心智”!一个吞噬个性力量以滋养自身的、没有灵魂的庞大存在!
更让林宸感到寒意的是,在那惊鸿一瞥中,他仿佛在“寰宇心智”那冰冷光辉的最深处,窥见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被完美掩盖的……阴影。那阴影并非“寰宇心智”的一部分,更像是一种寄生其上、或与其有着某种微妙共生关系的存在。它散发着一种林宸绝不会认错的、属于“终末之影”的虚无与死寂气息,但极其微弱,被“寰宇心智”的强大能量波动所掩盖。
这个发现让林宸毛骨悚然。
“共识”口口声声说收集星穹之力是为了对抗“终末之影”,但他们那视为最终武器的“寰宇心智”内部,似乎与“终末之影”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非直接对抗的“观察”甚至……“利用”关系?是“共识”高层对此一无所知?还是他们明知如此,却依然认为这是一种可控的、必要的风险?或者,这根本就是某种更宏大、更黑暗计划的一部分?
真相如同迷雾,但拼图的主要轮廓已然清晰:“共识”正在执行一个旨在剥夺所有星穹修炼者力量、汇入其核心网络的庞大计划,而这个计划的核心造物,可能与它们声称要对抗的终极威胁,存在着某种危险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危机感从未如此具体和迫切。他们不仅仅是被囚禁的个体,更是这个庞大计划的目标之一。每多耽搁一刻,“净化”的屠刀就离他们的脖颈更近一分。苏慕雪那独特而纯净的力量,更是会成为“共识”优先处理的目标!
想到苏慕雪,林宸的心就猛地揪紧。他不知道阿尔瓦那边对她的研究进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那所谓的“特殊观察对象”标记意味着什么更深入的危险。他回想起“净化”演示台上那凄惨的景象,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恐惧攫住了他。绝不能让那种命运降临在她身上!绝不能!
必须尽快行动!必须逃离这里!
这种急迫感如同燃烧的火焰,驱使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收集更多细节。他更加专注地观察守卫的换班规律,记下每一次能量波动起伏的周期,在脑中反复构建和完善着监狱的立体地图,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又一次“放风”时间。
利用那短暂的一点七秒观察盲区,以及周围器械低微嗡鸣的掩护,林宸的嘴唇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翕动,将高度浓缩的信息传递给了近在咫尺的苏慕雪。他的声音里不再是以往的冷静分析,而是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急迫感和强烈的保护欲。
“计划名‘绝对收敛’,目标所有星穹者,力量汇入‘寰宇心智’。”语速极快,信息爆炸,“‘心智’深处或有‘终末’阴影关联,共识目的存疑。时间紧迫!净化优先级高,你尤其危险!”
他顿了顿,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感波动,补充道,:“务必坚持,等我。绝不容你有失。”
话语简短,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他对迫在眉睫的危机的认知和对她最深切的担忧。
苏慕雪的身影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但林宸能感觉到她听到了。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和他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情绪。
就在盲区即将消失的瞬间,她细微的声音传回,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明白。自身亦有所获,可助干扰。同样……等你。”
放风结束,队伍沉默地回流。
回到囚笼,林宸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情报的拼图已然完成大半,揭示出的图景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和紧迫。而情感的纽带,则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更加坚韧。
他知道,苏慕雪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所说的“有所获”定然与她自身力量的变化有关。这让他稍感安慰,但担忧丝毫未减。
时间,成了他们最奢侈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与一场即将降临的灾难赛跑。
他闭上眼,不再仅仅是休息,而是开始以最高的效率,推演着每一个可能的逃脱方案,评估着每一个细节的风险。拼图已经就位,下一步,就是如何将这拼图化为斩断枷锁的利刃。
幽蓝的寂静中,一场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