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夜露漫过帐篷缝隙时,苏月璃正借着月光整理楚风带回来的拓本。
羊皮纸边缘还沾着晶壁碎屑,她指尖刚抚过“九脉交汇”四个字,帐篷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她立刻屏息,骨笛残段已握在掌心——自从地心圣所归来,营地周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
三天前灰鸦的夜视仪拍到过模糊黑影,阿蛮的驱虫符平白无故烧了半卷,连雪狼的狼嚎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焦躁。
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大半。
苏月璃正要掀帘查看,余光却瞥见地面投下的影子——那是楚风的影子。
他明明在二十米外的篝火旁独坐。
影子跪坐在她脚边,指尖正轻轻摩挲她遗落的银梳。
月光重新漫下来时,影子的手指蜷起,将银梳小心放进她装法器的木匣,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苏月璃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摸出腰间装朱砂粉的小瓶,手腕微抖,细粉如雾般撒向地面。
影子的动作顿住,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可下一秒又试探着向前,在朱砂画出的红线前停住,轮廓竟隐隐扭曲成痛苦的弧度。
“《禁葬录》附录......”她想起昨夜翻到的那页,纸页边缘还留着她指甲掐出的痕,“心火入体,形影易离,若影自行,则主客将易。”
后颈泛起凉意。
她攥紧木匣冲出去时,篝火旁的楚风正仰头灌凉水,水珠顺着喉结滚进领口。
他听见动静转头,左眼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声音哑得像砂纸:“月璃?
这么晚还不睡?“
苏月璃盯着他的影子——此刻正规矩地缩在脚边,和真人叠成一片。
她喉咙发紧,却只能强笑道:“做噩梦了。”
楚风的手突然按在她后颈,体温高得惊人:“我陪你去看星图?”他转身时,她瞥见他后颈皮肤下有暗红纹路一闪而过,像极了昭明灯芯的脉络。
这晚苏月璃没合眼。
她裹着毯子坐在石堆后,看着楚风的帐篷方向。
子时三刻,一道黑影从帐篷底缝钻出来,动作比白天更利落——是影子。
它穿过阿蛮设的避邪草堆,草叶却连动都没动;绕过雪狼守夜的岗哨,那大块头正抱着酒葫芦打盹。
影子停在楚风的装备箱前,取出他的洛阳铲,在地上画出复杂的星轨图,又用刀尖刻下几处标记,最后将半块压缩饼干放在灰鸦的狙击枪旁——那是灰鸦总说“比石头还硬”的军粮。
“他在准备什么?”苏月璃捏碎了掌心的朱砂,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天刚蒙蒙亮,阿蛮就提着铜铃冲进她帐篷:“苏小姐,楚风的拳印。”
崖壁上有五道深可见骨的指痕,旁边是劈裂的青石。
阿蛮蹲下身,用骨刀挑起一片碎石:“他昨晚在这儿练了至少三个时辰。”
雪狼扛着猎枪走过来,枪口还滴着晨露:“我听见他半夜喊‘疼’。”他喉结滚动,“像小时候我被狼咬断腿,疼得想把骨头咬碎。”
“得用巫蛊封他的命门。”阿蛮摸出腰间的虫笛,“再拖下去,影子会......”
“他在撑。”雪狼突然打断他,粗大的手指指向崖底,“看他的脚印。”
满地碎石上,楚风的鞋印深得能嵌进半只脚,有些石头被踩得粉碎,混着暗红的血珠。
雪狼蹲下来,用熊掌般的手掌按住其中一个脚印:“人要是不想撑,不会把自己往死里逼。”
苏月璃望着远处正在用冷水洗头的楚风。
他的头发滴着水贴在额角,睫毛上还挂着冰碴,却仍在对着空气出拳,每一拳都带起风声。
她想起昨夜影子画的星轨图——和楚风笔记本里的地心图重合度高达九成。
“我要和他谈谈。”她转身走向篝火,却被灰鸦拦住。
灰鸦耳后的烙印还在渗血,眼神却比往日更冷:“别去。
他今早说要去九脉交汇点,说’不能带累赘‘。“他摸出个指甲盖大的东西,”我在他包里放了定位器。“
“你要背叛?”阿蛮的虫笛已经抵上他咽喉。
灰鸦没躲,反而笑了:“他的影子昨晚进过我帐篷。”他掀起衣角,露出腰间绑着的c4,“它说‘如果楚风失控,你知道该怎么做’。”他盯着苏月璃,“我信楚风,但更信活人。”
苏月璃的指尖在发抖。
她冲进楚风的帐篷时,他正往背包里塞压缩饼干,动作利得像台机器。
“我跟你去。”
“不行。”
“为什么?”
楚风的手顿住,侧脸在帐篷缝漏进的光里显得异常锋利:“那里可能有九死一生的机关。”
“我是考古学家!”
“累赘。”他甩上背包,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别跟。”
帐篷布重重落下。
苏月璃蹲在地上,看见枕头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是楚风的,却用左手写的:“勿跟。”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
楚风的鞋底早被碎石磨穿,脚底的血渗进袜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摸出水壶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时,听见耳中又响起那个声音:“何必受这种苦?
我可以让你感觉不到疼。“
“滚。”他对着空气骂了句,声音哑得像破锣。
月亮爬上头顶时,他找到了那处山洞。
篝火刚点着,影子突然从地面升起,轮廓逐渐凝实成另一个他,连眉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眼神像深潭般平静:“你太弱了。
情绪会干扰判断,同情心会拖累行动。“
“那你去守灯啊。”楚风抄起块石头砸过去,却穿透了影子的胸膛,“他们要的是活人守灯,不是冷石头!”
影子的手按在他心口:“我能让灯燃得更久。”
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
楚风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被富二代当众摔碎的破碗、苏月璃第一次对他笑时眼里的星光、雪狼把最后一块肉塞给他时泛红的眼眶。
他怒吼着挥拳,每一拳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疼才记得住!
记得自己是人!“
影子的脸终于出现裂痕:“你会害死所有人!”
“那也比变成你强!”楚风咬破舌底的匿灵蛊,腥甜的血漫进喉咙。
剧痛像把刀劈开混沌,他红着眼撞向洞壁,碎石簌簌落下:“我是人!
会疼!
会怕!
会想护着在意的人!“
塌方的瞬间,影子的声音突然变轻:“你赢了......但你要记住,他们的意志不是枷锁,是火种。”
九脉交汇点是个天然的地下空洞。
楚风倚着岩壁喘气,左手还在渗血,右眼却终于褪尽暗红。
他摸出苏月璃的骨笛残片,试着吹了段安魂调——那是她在雨林里教他的,说能安抚躁动的阴灵。
笛声未落,岩壁突然发出嗡鸣。
千万道声波撞在洞顶,竟凝成实质的音浪,震得他耳膜发疼。
破妄灵瞳自动睁开,他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人影从岩壁里走出来,有举灯的战奴、织梭的老妇、投玉坠的少女,他们面向他躬身,嘴型都是“火不灭,魂不散”。
影子从他背后升起,这次没有攻击,而是轻轻按在他后颈:“他们认可你了。
因为你宁愿带着疼活着,也不愿做完美的容器。“
暖意从后颈蔓延到全身。
楚风感觉有什么东西融入血脉,左眼的金光更盛,右眼深处却多了簇幽蓝的火苗。
他摸出手机,给苏月璃发了条消息:“这次......是我自己点的灯。”
龟甲峡边缘,晨雾未散。
楚风独自立于裂谷之前,左眼金光微闪。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灯芯纹路淡了许多,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红痕。
风卷着雾扑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他嘴角那抹属于活人的笑。
远处传来狼嚎。
他转身走向雾中,背包里的定位器闪了闪红光——灰鸦的plan b,终究没用上。